“如果不是成年礼的计划有变,现在我也能拿出这笔钱!——这本来就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等宣展的事告一段落,我不会少你的。”
宣扬顿了顿。
“而且,别忘了你说过,礼杰,如果不是我,你的‘好兄弟’路以诚就死了,你欠我一条命!难道跟我的合作,不是更值得信任吗?”
霍礼杰笑了笑。
想起方才蒋成成竹在胸的了然神色,又联想起眼前长那人七岁,却显然还分不清眼前局势的宣扬,他甚至忍不住默默在心里感叹:或许这就是私生子的眼界。永远只能看到钱钱钱,却看不到钱的背后,什么才是“势”,是“威信”——
在香港股市上,一子动,能引千万子争相而动的公信,足以提升大众股民对霍氏投资信心的注资,才是他看中、也是蒋成愿意出让的真正影响力。
但他却并没有直言。
只蓝眸淡扫,看向眼前人。
“是值得信任。但你跟我都很清楚,只要宣展一天不死,你就永远只是‘摄政王’和二把手。你跟你哥哥争了一辈子,争女人,争地位,他死了以后,你还得跟他儿子争,这是必然的事,在至少十年以内,你比不过如日中天的蒋家太子爷。”
“……”
“归根结底,成年礼那么关键的一步,竟然请了蒋成,就是个最大的错误。他是个聪明人,又是个局外人,对情势看得一清二楚——可是jones,你记得吧,当时我也跟你说了,你还是可以继续计划,完成合法性上的‘夺权’,那现在的局势就不可能这么被动。
但你呢?你还是因为害怕舒沅认清你,竟然把宣展放回去,犯了妇人之仁的大忌。现在,再也不可能有那么好的公开机会,你能从richard手上拿到的利益,也只是从上海回到总部,九牛一毛而已。这就是中国人常说的‘一子错,满盘皆输’——我必须得说。jones,一旦涉及女人的事,你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明明等了二十年,就等这么一次机会。
全盘部署,全盘规划,竟然这么滑稽收场,换来一个总部财政总监的位置,就这么满足了吗?
宣扬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说得微怔。
然而停顿片刻再开口,到底声息微低:“是。但我只是希望她了解,我是在帮她,而且我是爱……不,我是爱护她的。”
“但你还是太早亮出底牌,也太容易被人猜透了。”
霍礼杰毫不留情:“你要知道,舒沅不是聂秀,不是你跟我说的,那个温温吞吞、心里只有家庭的嫂子。这个女人有野心,有想法,她绝对不甘愿只做一个人的替身,相反,你太早表露出来你的想法,只会让人觉得你连尊重都做不到,谈什么爱情?她不会信你的。”
他说着,还欲指点两句,却陡然话音一顿,脸色急转直下。
“礼杰!”
“没事……没事。”
霍礼杰摆手,避开他的搀扶,只右手不住轻按小腹,撑额掩饰着疼痛。
沉默的室内,许久过后,才有人声。
却是宣扬低声的喃喃:“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但是我实在等了太久了,礼杰,你明白吗?”
“我几乎要忘记我最开始爱上那个人的原因,忘记她说话的语气,她年轻时候的脸。但那天,我在拍卖会上看见她——看见舒沅,只是隔着人群那么看一眼,我又想起了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看见聂秀的时候,那种感觉。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也许我一辈子也不能拥有聂秀,但我可以拥有这个和她像极了的女人。身形,气质,甚至眉心那点灰痣……世上的确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但有相似的人,这就够了。我本来也不要那个,兢兢业业为richard活了一辈子、只为了像钟家那个女人一样的‘聂秀’,我不要爱别人的聂秀,我要一个新的她。”
所以,他培养她,发掘她。
他看她写的书,了解她身上发生的故事,令她成为勤奋且出众的天才,他要她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而后如预料之中一样的爱上他。
他多谨慎啊。
为了不让richard发现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在宣展面前,他也从不表露半点对舒沅的格外看重,令所有的心动都浅默无声:说到底,或许也不过是写满笔记的书本,是加了蜂蜜的苦荞茶,是为了情人节送她玫瑰,为公司上下所有人都准备玫瑰,是送她到家,看一路亮起的声控灯。
“我以为她会开心的,”宣扬说,“我来帮她做这个恶人,帮她找机会控诉当年的经历。只有这样,她走出去,才会愿意看看身边发生的事,不会再嘴上说没有,实际还是局限在和蒋成那段感情里。”
“……局限吗?”
霍礼杰问。
不知想起什么,却又笑笑。
只等片刻的疼痛缓过之后,复才眉目渐冷。
也是最后一次,他开口提醒。
“总之,jones,事情已成定局,你手上没有筹码,也就不用再跟蒋家人争这口硬气。而且,你不觉得,比起这个时候在这做无用功,你更应该去做点应该做的事吗?”
“你的意思是……”
霍礼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
“要不要看电影?我最近在看的,拍得不错,叫——‘末代皇帝’。”
*
【宣总,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酒店了。合同我晚上要再看几遍,如果路亚这边不能按照最初说的,参考我的意见进行修改,可能会要考虑走法院上诉。】
另一头。
舒沅坐着电梯下到一层大厅。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登时神清气爽不说,她也从方才烧灼不已的气愤里回过神来,想起给宣扬发去一条通知短信。
结果,前脚短信刚发出去。
她正打算回复一下任方十分钟前发来的微信,埋着头一路往前走,还没走出旋转门,忽而便在出口处,被人从旁边轻轻拍了肩膀。
对方动作不重,却足以吓得她思绪倏断。
手上一抖,手机险些掉在地上,“诶……!”
“没事。”
好在对面反应够快。
微沉男声传到耳边,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动作,手机已被人单手稳稳捞起,递回她面前。
“啊,谢谢啊,”她下意识道谢。顿了顿,想起眼前人才是害她分神的“罪魁祸首”,又忽的抬眼,“你——”
话没说完。
倒是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四目相对,她蓦地失声笑起:“谢sir!怎么是你?”
是了。
刚才和她打招呼、如今又站在眼前的,原是她在香港为数不多的熟人之一:香港西九龙总区重案组高级督察,谢久霖。
时隔一年多不见,男人依旧俊得拔群,只一身黑色风衣从头遮到脚,足将他肩阔腿长身材衬得愈发出众,足与生来高大、手长脚长的蒋成齐平。
但与容貌间三分秀致女相、论精致远胜旁人的某位先生不同,他生得英挺十足,瘦削且极“劲”。右眼眼皮上浅浅疤痕未消,又添三分戾气。
好在,有林柿的“指点”在先,舒沅一向是不怕他的。
“你怎么在这……还穿便装?今天不是周四吗。”
只有些稀奇的上下打量面前人一眼,匆忙将手机塞回包里,她又问:“到这来‘办事’?”
“嗯。”
谢久霖点头。
他目光不露痕迹扫过她怀里夹着的剧本封面,忽的,大概是想起林柿前段时间的叮嘱——“你不笑的时候有点吓人,别吓我朋友喔”,又眉头微蹙,“详细”补充了句:“有个案子,需要来调证人,我在等ccb(商业罪案调查科)的同事过来。”
“这样,那你先忙?”
舒沅瞄了眼青禾大厦门外那一列公司名字,心头暗忖不知道是哪家大祸临头,长叹口气。顿了顿,又向谢久霖示意包里手机,“话说,我也不知道在香港要留几天,要是能腾出空,到时候再call你们,好久没见,请你们吃饭。”
说着,她又微微侧过身,给身后涌来的几个结伴去吃午餐的白领们让路,也作势离开。
“那如果没别的事的话……”
“等下。”
“啊?”
舒沅脚步一顿。
意识到谢久霖目光并不看她,而是看向旋转门外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遂也循之望去,“什么?”
谢久霖并没回答,只是问她:“你会说粤语吧?”
“会啊。”
舒沅点头,“我以前在港大念书,跟同学学过,应该还没忘。”
“没忘就好。”
他目光锁定前方,手指摸向腰侧。像是寒暄,更像叮嘱:“记得,出去以后别随便走人多的地方,除了跟警察,跟其他人都尽量用粤语。还有,暂时呆在这里,是最安全——”
*
“a组,做事!”
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间。
刚才还嬉嬉笑笑、走向大厦出口的一对夫妻打扮白领人士,忽而同一对年轻情侣迎面相撞。
几乎同时,谢久霖低喝一声,瞬间反应过来,急奔而去。
然而终究慢了一步。
男孩一把揽过女友,正要破口大骂,便被对面骤然亮出的尖刀吓得脸色大变,逃跑不及,反遭挟持。
四周尖叫声顿起,人群四散。
一门之隔,舒沅和这对“夫妻”、以及围拥而上的便衣警察更是相距不过三米!
“都别动!”
“霍启扬,顾嘉婉,放下刀!”
“我让你们都别动!”
“放下刀——霍启扬,现查明你涉嫌参与协助谋杀钟祥、焚尸灭迹、商业造假等多项罪名,不要一错再错。顾嘉婉,马上让霍启扬放下刀!”
然而,喊话尽数无人回应。
被围在中心的四人中、最最状况外的女人,只是站在持刀者身边,目光混乱,宛若木人,不住喃喃自语着什么。
舒沅将一切景状尽收眼底。
没来由的,她却突然极害怕这眼神。
好在刚才一瞬间吓得发软的双腿终于恢复知觉,她缓缓退后几步,想起谢久霖最后嘱咐的“呆在这里最安全”,又福至心灵,急忙扭头朝电梯间跑去。
这一跑,还没迈步,对面的vip电梯门正好开启。
却是同样刚刚抵达一层的蒋成和钟邵奇。
“哥,你和霍礼杰好像很不对头?”
两人下了电梯,依然正聊着什么,没注意不远处情况,兀自迎面走来。
钟邵奇闻声,并不隐瞒,只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