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我们会固执地把它放在心里,随着时间越久,执念误解就越深,即便一万个人告诉你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不会相信。
尤其,当你开始讨厌某个人的时候,什么脏水都会往他身上泼。
对于莫名其妙出现在屋里的山贼,子文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身为韩人的张良做的。
我放手,却不代表摒弃执念,只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做到为公子高舍弃一切,做不到为了虚无缥缈,所谓的爱情赌上一切......我的理想、信念,所有的努力不可能为了一段注定夭折的感情而丢掉,我不要死......也不要他为我而死。
六月二日,夜。
“盗帅”子文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找到盗跖,若说仇恨秦国,墨家人对公子高的敌意不比张良少,但单说盗跖出手救子文,她也必须说清楚。
盗跖互揣双手地看着完完全全冷静下来的某人,不枉他等了一整天,“嗯,说吧。”
如何与公子高相识,当年在小圣贤庄被儒家弟子群殴为公子高所救,跟着他学了大半年的基本功,两年后从桑海城东白家中毒逃出,又是怎么被公子高捡到......为了帮张良去救颜路伏念,不惜厚着脸皮绑架了韩谈,然后写了封勒索信联系到公子高,知道当时颜路不在罗网手中,顺便拿了公子高的钱...不久前因为贪图十四功力,甘愿被卫庄利用,遭阴阳家算计......
子文把能说的,一个一个字细细地说给盗跖听,态度端正到自己都信了自己是个忠诚的墨家弟子。
“盗帅,如果当时在噬牙狱,你真的被章邯挑断手筋脚筋,你会后悔去救庖丁么?”
瞅了瞅子文殷切的眼神,盗跖吊儿郎当地耸肩,“当然不会,所以......即便你昨晚死在流沙手上,甚至与整个反秦势力为敌,还会那样做?”
墨家的兄弟义气早已深入骨髓,大家一起走到这一步,没有人比盗跖更明白什么叫做可以用生命交换的兄弟。
子文郑重地点点头,“对!”复而沉默片刻,从容无畏地摇了摇头。
“嗯?”这意思是会还是不会。
子文长长地叹一口气,靠着旁边的大石头坐下,“昨晚不过是一时之气,他把当我做生死之交,救了我那么多次,我却从没为他做过什么,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自然压不住火,也没有去想墨家会有多为难,别人会有多为难,更把他和我自己推上了绝路,也忘了......各为其事,无关对错,所以再发生这种事,我可能不会那么做了。”
人在但下某些责任之后,会变得不像自己,子文原本就没有经历过国仇家恨,为墨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与大家相识久了的情分所趋,他昨夜的行为的确极端又无效,可于子文而言,不过是在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这样平静地承认自己的自私和过错,也算是彻底清醒了,“理解,但我不希望你记仇。”
记仇?自然是指流沙的仇,张良的仇。
乱世之中,每个人活下来的人都在不断成长,盗跖真的成为了墨家的领袖,认真的模样里饱含提醒警示,用子文最能接受的方式,说她差点把所有人都变得敌对。
“道理我懂,但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不过仍旧是那句话,我绝不破坏青龙计划。”
盗跖释然地笑了笑,按照子文的说法,公子高怕是很早就知道有间客栈有异,张良和有间客栈的关系非比寻常了,如果换成其他人,早就下手了。
加上盖聂对扶苏的描述,盗跖突然觉得嬴政的儿子们,似乎都还不错~
盗跖摸摸下巴,这样不顾身份地位的朋友,确实难得,就像他和那个爱耍帅的家伙......不过,怎么感觉这种兄弟情有点怪怪的?
跳起来拂拂屁股上的草,“听你说了半天,屁股都麻了~真是......”拍拍子文的肩膀,盗跖严肃道,“去和子房道个歉,诚恳点儿,他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不得不为的权衡利弊,他的牺牲其实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多,不能像你我一样为兄弟不顾一切......这几天不用和流沙一起行动,去保护蓉姑娘吧。”
子文既不点头也没说不干,盗跖也不强迫,正要离开又被子文叫住,“盗帅。”
“嗯?”
一个深深地九十度鞠躬,“谢谢,这份恩情我永远记得,涌泉相报”无论将来如何。
“额...多大点儿事啊,走了~”看着子文满脸的感激不尽,盗跖不好意思到脸都红了。
哟嚯~难得,盗跖也居然也有脸红的时候,他不是自称脸皮比地皮还厚~
至于给张良道歉?此生绝无可能。
君臣车辇,天子六驾。
嬴政乘坐的六驾马车很容易与大臣们的马车区分开来,为了自己的安全,他早早就做了防范,准备了很多辆一模一样的六驾马车,除了隐秘卫,有时就连内侍也不知道嬴政到底在哪辆马车上。
而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能确定嬴政座驾,即便启动青龙,也会失败。
“子文昨日说,嬴政乘坐的是第三辆马车。”
众人默契地停下来,看着盗跖,顿了好一会儿。
盖聂先打破僵局,“此事非同小可,子文是从何得知?“
“公子高亲口告之“想了一夜,子文还是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看子文从屋后走出来,盗跖的眼神略显尴尬,发生了那种事,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也为了缓和与流沙的关系,本想揭过不提,不料他居然有胆子出现。
“嬴政确实在第三驾马车,信与不信,全凭各位定夺,子文告辞”重重一拜,转身就走。
身后一双媚眼的主人放出愉悦戏谑的声音,“呀~看来是我误会了,原来你救公子高,是为了亲自动手呐,对不住啦,小野猫~”
子文心里突然一紧,脚步滞了滞,略侧了侧脖子,什么亲自动手?
想了想学过的历史,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切,不知所云,懒得理你......
赤练看看懵掉的众人,尤其是有那么一丝丝想为子文说话的盗跖,“那不如,验证一下~”
六月三日,墨玉麒麟和张良埋伏在帝国内部的好友都传来消息,千真万确的肯定,嬴政经过博浪沙之日,乘坐的是第二辆马车。
于是,反秦联盟就谁的消息是真是假展开了激烈讨论。
盗跖自然是很愿意相信子文的,“公子高是秦国皇室,嬴政的儿子,受不了毒.药的折磨和怕子文回不了墨家,把嬴政的具体座驾告诉了子文也不是不可能。”
赤练第一个否决,“绝不可能!”毒是她下的,发作起来有多难受,她最清楚,这种痛苦都受得了的人怎么会说实话?小野猫一定是被骗了~
“公子高在小圣贤庄求学两年,我察他非贪生怕死之人,他一身武艺,贵为皇子,绝不会为了私情出卖母国,更何况那人是他的生父”张良补充。
卫庄的答案显而易见,这世上没有麟儿不能接近的人,他也认同子房的判断。
.......
加上盖聂的言论,总人一致否决子文的消息,但就子文最后肯放弃公子高,选择回到反秦联盟中来,墨家也护着子文,卫庄并未提及也不屑要把子文怎样。
谈完事,卫庄单独叫来白凤,“你亲自去看看麟儿。”
白凤疑惑地看了看卫庄,不是才从他那里得了消息么,这种时候亲自去见麟儿......跃上凤鸟,消失在夜空之中。
为何要在这个极不容易且十分危险的时候见麟儿?
卫庄可没忘记,为了交易,他把墨玉麒麟的身份来历告诉过子文。
六月四日,寅时。
白凤回来,确认墨玉麒麟还是流沙的墨玉麒麟,并再次肯定大家商讨的结论没有错。
端木蓉的身体基本恢复,还是从前那样外冷内热,素净淡雅,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把木剑,一把不会伤人,代表承诺的木剑。
端木蓉拿下格子上的木剑,一边擦拭剑上根本就没有的灰尘,一边叫住正忙着的子文,“子文......”
“啊?”我抬头看一边低着头擦剑的端木蓉,难道我把这几种药弄混了?
赶紧埋头查看簸箕里的药材......
“你做的对,那种毒根本无药可解,只会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内息全催......死即解脱,至少他是死在你手里......”
轰.......像是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然后一片空白......子文僵在原地,保持姿势,手脚动弹不得......
“嗬”努力稳住心神,憋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只是...”
端木蓉擦完剑放回格子上,“我明白。”
哽下快要冲出心脏的那口气,“嗯,那,那我出去看看,还有什么用得上的药材。”
“去吧”端木蓉,兴许忙一些,子文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子文平静地提着背篓走出门去,背对着端木蓉的身躯看不出一丝异常。
“啪”却有一滴眼泪滴到手背上,所有的思绪涌入,挤得脑袋快要炸裂......刚走进林中小路,“嘭”地摔在地上,膝盖磕出血,背篓滚入林中深处。
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施展电光神行步,一路毫不停息地狂奔,身影快到如划破长空的一颗流星......
不会不会不会!一定不会!他怎么可能死了?!一定是他们弄错了,秦二世都还没有登基,扶苏蒙恬都还没有死,他怎么可能死!他还有好几年的活头,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他!一定是他们在骗我!对对对!一定是......
“啊......”子文跑得岔了气,脚下一滑,从树上掉下来,跌进草丛里。
呃......岔气岔得肠子搅在一起,子文从草丛里爬出来,只觉得快要憋死了,努力想要站起来,腿怎么也使不上力......
“没用的东西,你给我起来!起来啊!”疯了得抓起石头往自己腿上砸......“嘭,嘭,嘭,咔!”猛然一蹬,剧痛无比,腿骨断了。
“啊......”无助的嘶吼,胡乱抓着灌木丛的双手被扎得鲜血直流,“废物!废物!废物!”可任凭怎样挣扎,她还是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鞋子摩擦地面的细碎声传来,阴寒的气息慢慢靠近。
暗红色官靴映入眼帘,衣摆上的条纹开满红衣。
赵高眯着眼看着地上的子文,神情阴郁难测,“起来。”
子文一抹泪,狠狠咬破了嘴唇一使劲,“啪!”地又摔下去,“不行,真的不行!大人,我真的爬不起来...”子文全身颤抖着,最后居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无用!”赵高负在身后的手一聚力,差点一掌拍下去的时候,却听到子文呜咽着说,“对不起,大人,我错了,是我没用,是我不好,你都已经提醒过我了,都怪我自己没听你话。”
其实,这丫头已经很克制自己了......狠狠的一甩手,赵高怒而转身,闭眼调息,平心静气,“钦原,就这一次,以后不许再哭。”
这一天,子文哭了多久,赵高便等了多久。
半个时辰后,子文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直到没有。
赵高幽幽开口,“他死之时,身中奇毒,背脊又被插进尖锐的木块,其实你那天一走,公子高就断气了,我吩咐罗网杀手将他的伤口做的和现场山贼一样...所以,他们以为是你不忍他受苦而杀了他。”
“......”子文慢慢地翻过身坐起来,静静地看着密林中一切,目光空无。
看了看子文一言不发却面色如常,赵高手心骤集内力,对准她的腿骨一拉一拧,“有大臣认为这是不详之兆,也为了不影响东巡,他的尸体已经送回咸阳下藏,你,明白了?”
赵高冷冷地问着,摸摸疼得要命的腿,拂去身上的杂草,抬袖一通乱擦,抹干净脸上那些没用的东西。
“大人,钦原,站起来了”痛极地站起来拱手而拜,心中眼中再无执念。
赵高悄然离去,心底不禁叹谓,成长的代价总是如此昂贵。
喜欢吃果子的人,往往不会自己跑到山里去摘,他们会等着摘果子的人摘下果子,坐享其成。
青龙计划大概就是如此,当年七国之中,长相才华、综合国力、君臣同心、政法有道,没有一个能跟秦国比,能跟嬴政比。
那样的大势所趋,不可阻挡,流沙再有雄心壮志,也改变不了那时的现状,与其东奔西走,倒不如从秦国手里拿到最完整的天下。
可有足够魄力去摘果子的人,当然有本事好好保护自己的果子。
素问秦军治军严谨,亲眼看到,才知道什么叫做虎狼之师,铁一般的纪律。
大秦旗帜什么的就不用说了,浩荡的队伍长长地拉成一条玄色河流,奴婢车马、臣子护卫,一丝不苟、整齐有序的通过官道,威严肃穆的军容让人敬畏不已,能征善战的将士使人敬而远之。
当青龙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的截断护驾军与前方队伍的时候,秦军陷入短暂的混乱,继而随着苍劲有力的号角声,立刻重整还击,震天的喊杀声与响彻云霄的龙鸣缠斗在一起,参与其中的人,个个热血沸腾,血脉喷张......
前方队伍里,兵士、奴婢、内侍、影密卫自动将六辆六驾马车围在中央,盾在外、矛在上,将每一辆马车围得密不透风,精神高度集中的挡住每一只射过来的暗箭......
埋伏在官道旁边的芦苇荡中,张良看到六辆六驾马车正由前方队伍护着一点点的往前移动......
青龙机关兽稳稳拖住大部分后方秦军,流沙、墨家、兵家等吸引前方队伍的大部分战力,卫庄的鲨齿气势如虹,盖聂渊虹明明如昼,秦军军士无所畏惧、所向披靡,隐秘卫刀快如雨......
玄底金纹的袖子拂过,一手抓住差点从车栏上掉下去的驱车官,冷峻刚强的帝王,拿起车舆前挂的铜弩和铜镞,“哐”的一箭射过去。
及时横起渊虹挡住箭镞,刚刚靠近一些的盖聂被逼退。
再怎么着,盖聂也不是神,这一招,当然不足以在千百人的保护下靠近并且杀了嬴政,只是为了更确定,嬴政到底在哪辆马车上。
就是那么一瞬间的露脸,足以让芦苇荡里的张良看清楚嬴政到底在哪辆马上,墨玉麒麟的消息没有错!“铁锤兄,动手!”
“好!”
逍遥子、大铁锤、张良从芦苇荡中奔出,站到官道上,拦住嬴政前方队伍的去路,逍遥子张良一左一右,抵挡过来的明枪暗箭,大铁锤施展雷神锤。
宽阔平坦的官道上,激起一阵阵烟尘,随着雷神锤的急速旋转,形成的巨大风势折木拔草、飞沙走石......
盗跖、月儿去蜃楼接应天明、少羽、石兰,纵横、流沙、墨家、兵家去刺杀嬴政,端木蓉抱着木剑与钦原在农家神农堂里静静等待。
无论结局怎样,她都等着他们回来,等盖聂回来。
敞亮冷清的屋里没有任何交流,望着昨天还赌钱赌得热火朝天的神农堂,钦原嘬了一口茶,慢慢走到端木蓉身边,“休息一下,你已经几天没合眼了。”
“我不困”端木蓉其实十分不想留守在这里,可若同他们前去,必会让他们分心。
“还是休息一下吧”......抱住倒下的端木蓉,如今的我终于牢记了人体每一处穴位。
看着安睡的她,钦原将木剑放在枕边,放心,这回你不会再睡那么久了,醒来你就可以看到他们,失败的他们。
“钦原?”屋子里出现另一个声音。
钦原转过身,看到一个全身铠甲的秦兵,左手提着一个包袱,右手拿着一把与自身装扮不符的剑,这把剑转魂跟她说过......因以之泛海,鲸鲵为之深入,“你是惊鲵。”
“看来是你了,给”接住惊鲵扔过来的包袱,打开一看......
“我的天!这这这,这是什么?!”我双手颤抖地捧着烫手山芋,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颠覆了!
赶紧把包袱系起来,“你你你......初次见面,这样.......不好,不好!还是你自己,自己拿去,去用吧......”把包袱塞回惊鲵怀里。
看着钦原的冷汗刷刷地往下滴,惊鲵面无表情...虽然隔着脸上这块铁皮,钦原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一步步走过去,钦原被逼得直往后退,直接吓得坐在地上,又一下子站起来。
看着惊鲵脸谱式的铁皮,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我可是罗网新秀!
手摸到腰间的红腰带(钦原剑),一下子站起来发力,恩......红腰带还是红腰带,丝毫没有变化......但我还是保持着战斗姿势吧。
惊鲵内心默默为钦原默哀十分之一刻钟,这真是有史以来最滑稽、最无聊、最无耻、最无奈、最难完成的任务,“这是大人给你的。”
“......”我一定是听错了,“啪!”狠狠打自己一耳光,鼻血都抽出来了。
钦原挂着鼻血上前一步,亲切地抓住惊鲵的臂膀,“大人给......我的?”
“对,三日之后,死或嫁,你自己决定。”
神农堂中又只剩钦原和被点了睡穴的端木蓉,目光慢慢移到惊鲵留下的包袱上......安下心来,收好包袱,既是如此,服从便是。
大铁锤大喝一声,雷神锤排山倒海地砸向前方队伍里的第二架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