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千锤万凿的心开出平静漠然的花,再艰难的生存困境,也能反为刀俎。
有胆没脑的人才会掳人勒索,这些人眼里只看到短暂的利益。
想必,也是我在城里买猪肉时出手太过阔绰而引来了这麻烦。
“一人切一只耳朵下来”海盗大头。
“得令”海盗一号,拨出小刀过来,“小子你可别乱动,多割了老子可不管......”
这些水货,挤出两个带哭腔的字眼儿,“饶命~”做求饶状,“我家里很多钱,只要你们不伤害我,要多少钱,都可以!”
海盗大头,“哈哈哈,瞧瞧这些有钱人家的种,都他娘的软骨头”......
海盗的勒索信通过罗网信手传回的时候,赵高让龙修连着念了三遍,亲眼看了求救书上的狗爬字确实是钦原的字迹,才确认那群不入流的海盗手里的人,的的确确是他位列天级的杀手。
“大人”看赵高沉默地揉着额头,真刚觉得他应该是头疼了。
“哪些海盗还说...五天凑齐一千两黄金,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少一个子儿就剁一节手指”说完,龙修惭愧地低下头,罗网有史以来最屈辱滑稽的情报居然是从他嘴里出来的,要知道在汇报消息之前,他已经确认了几十遍,可这就是桩勒索绑架案件,没有他幻想的更深层含义。
敢给赵高寄勒索信,还是通过罗网信手,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呈上来,就凭钦原这胆量,六剑奴真真心服口服了。
八月二十日,各路英雄汇集在烈山堂的堂口,农家新任侠魁胜七,决定率领农家先行起义。
八月二十一日,赤练的傀儡生命走到尽头,端木蓉给她画上清丽妆容,换上粉红宫装;卫庄亲手抱她入棺下葬;张良为她立碑刻字。
而白凤指挥着百鸟在周围的天空整整盘旋了一个白天,又在离赤练坟墓最近的树上坐了一夜,黎明时,突然注意到墓碑上随风而逝的沙子......静静地看着,直至日出,觉然大悟。
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当初弄玉为何会骗自己,墨鸦为何会骗自己...其实他们从来没有骗过自己,只是白凤一直在骗白凤。
墨家、张良的计划理所应当的落空。
看过扶苏公子托章邯转交过来的几件东西,张良认定里面的内容罗网若知道了,一定会感兴趣,对于公子高,罗网的剑更会感兴趣。
盗跖一摸下巴,甩掉口水,足足睡...等了一天一夜,都没能等到钦原人来,“没想到她连基本的心肠都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单凭一句话,是不可能诱她前来了”扶苏公子的几件东西关乎着苍龙七宿和另一个大秘密,如果不解开,天下人永无宁日。
盗跖贼贼地一笑,搭住张良的肩膀,“难道你已经想好了诱敌计策?”
“并没有”张良胸有成竹地回答。
干笑两声,这还真是个严肃的问题,不过肚子有点饿了,“辛苦辛苦,那就全交给你了,巨子有事找我,我就先走啦~”
盗跖一溜烟地没了影,张良从容地笑笑,此事当然要由自己全盘谋划,罗网刺客团钦原,必须得亲自出现在烈山堂前。
海风拂拂发丝缠乱,阴云重重墨衣雷动,千头万绪各安本心,一人一行践君之诺。
海盗们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跪在左右,赵高心情很是不好,“你闹什么?”
为了这些罗网‘魉’字号杀手都可以解决的东西,竟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不仅敢给他写勒索信,还敢重复五遍‘一个人带钱来’!
钦原盘腿坐在石头上已经有一会儿了,声音低低地说,“我没闹......”
赵高红发披肩,眉头微蹙,“随我回去。”
把左右腿换个上下,盘腿坐好,环抱双手,玩着性命,“偏不~”
赵高走近一步,抱头跪着两边的海盗立即吓得闭上眼睛,“爷爷饶命,小的再也不当海盗了,等海上的雾一散,我们就去自首!”
赵高嫌弃地撇过目光,海风里的咸味儿实在讨厌,“你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仰头搓搓眼睛,把吹进眼里的头发弄出来,“钦原并非为难大人,只是希望大人可以陪我一起去烈山堂。”
“理由”手把手.调.教了几年的杀手,怎会是胡闹之人。
“......”理由?女人的直觉,真这么说,轻则他会当着海盗的面打我一顿;重则废我武功,丢下海喂鱼。
白净的棱角冉冉升起郁色,居高临下地看着钦原,指尖顺着她的额角滑过发丝,勾起一根白发,任风吹走,“若我不陪夫人去,月底宫宴,夫人也不打算去了?”
我一咬牙翘嘴,拼了,“是!”
静静对视,彼此僵持,赵高眼神幽幽,思量颇多,她不满二十五岁的年纪,便生白发;机关算尽,时不我待,然无论如何计算,这世间万物也不尽在掌握之中,既是此理......纤长白皙的手慢慢收回,负手向岸边走去,赵高......默认了。
耶~
钦原赶紧心满意足地跟上,走时还不忘回头恐吓海盗们,“要是明天没有你们自首的消息,可别怪我~”
八月二十五晨,柳山附近,为祸十几年的千礁岛海盗尽数自首。
踏足烈山堂的地盘,来迎接我们的,是最让我意想不到的帅小伙二人组。
盗跖勾住季布的肩膀,疑惑装傻状,“老季,如果我没有记住的话,子房只请了一位吧?”
季布回以一笑,“盗跖兄没有记错,在下也记得子房只请一位,不知郎中令前来所谓何事?”
“家事,夫人说一个人害怕,我便陪她来了,今日只当叙旧,二位不必过虑”用不着他人引路,牵着钦原往里走,直奔隐秘处。
“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
赵高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白我,“你与季布交过手?”
刚才的帅小伙之一是季布?原来是那个一诺千金的小偷啊,切~都偷东西了,还什么鬼的一诺千金,“交手的时候是另一张脸,声音也不一样。”
她的易容术还是过关的,“一会不准出手。”
“嗯”钦原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进屋,张良、纵横、天明等一干人分列就坐,找两个位置坐下,屁股刚一落下,盗跖就嬉皮笑脸地坐到了我旁边。
“你没必要对我强颜欢笑”盗跖是很阳光,但还没有到笑容泛滥的地步。
盗跖收敛笑意,端起一碗茶,“哎哟~翅膀硬了就是不一样啊,连盗帅都不叫了~”过假的忧伤里透着讽意,眼神随之坚韧,“不过,当日堂前三击掌你还记得吧?”
端起茶与他碰一碰,扬起轻蔑的笑意,“有本事就来讨啊~”
刚放下茶碗,对面的张良就准备好向我开炮了,嘴炮,“子文,今日”
“钦原,罗网刺客团钦原”打断张良,针锋相对。
子文这个名字没多少人知道,而钦原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已经如雷贯耳,就今天在座的,应该也有我的仇家。
看着那些按耐不住要将我扒皮抽筋的人,抖抖衣领走到堂中,背着双手,将他们的仇恨一览无余,“要说什么,直接点。”
看了看墨衣红发的人,张良一手横于腰间,“我问你一句,曾加入过墨家?”赵高会陪她来,固然出乎意料,但若能让天明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和她详谈,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瞟一眼堂里的人真不少......
哟,想给我玩儿道德绑架?如你所愿,“是”且不加以解释。
“可还记得当日立下的誓言?”张良再问。
“记得”
张良步步紧逼,“巨子可曾逐你出墨家?”既然你觉得这是在玩儿,我便顺水推舟。
“没”
“所以你/我,现在还是墨家弟子”二人异口同声。
......
张良一步一言,磁性的声音缓缓而出,细数那个叫钦原的女子所犯下的过错,走到门前,忽地一转身,立在倾泻而下的暮光里,风姿俊逸让人过目不忘......
门口袭来轻风,吹醒田言的微微心动,慢慢移开目光,转到钦原身上,这女子好胆识,这样的境遇之下,不惊不怒、不做辩解,任由他人言词相激,即便偶有几句谩骂从在座之人的嘴里传出,也是毫不避讳地听着别人骂完,目光如炬。
张良说完我的罪行,盗跖一本正经地接着说了一本正经的墨家门规,虽然不知所云,但想必他说的应该公正准确。
“喏,巨子~”蹲在天明面前,将双手奉上。
张良盗跖愣住,天明对钦原的举动晦涩难解,“什...什么?”
“你们墨家交过我剑法、轻功、做菜,依照门规,你要亲自动手废了我在墨家学的东西,所以,砍呀~”
天明非常明显地往后一退,“我没有这个意思!”
少年郎如今也出落得能迷倒一片花季少女,只是这心肠还是太过念旧,“除了双手,记得还有双脚,砍断我双手双脚之后,我就不是墨家弟子了,巨子~”
钦原眼神炯炯地看着天明,堂里赞同砍断她手脚的呼声越来越高。
文斗智,武斗力,冲锋的战场上挥洒笔墨豪迈,奔放的文字里激扬铁血青春。
酒壮怂人胆,起哄的效果也是一样,高喊的呼声促使有人动起手来,一枚飞镖射过来,钦原不躲不闪,天明出手接住,宣称墨家的弟子自有他来处理。
天明很有威信,一说话,堂里安静大半,个别想挑事又只敢逼逼的,开始变着花样跟我卖弄文采。
共工堂李副堂主,“如此胆色身手却甘做秦国走狗,助纣为虐,实在可惜,如今嬴政那狗皇帝已死,我劝阁下不要再徒增杀孽,不如自裁谢罪,也算得上弃恶从善。”
农家实力大损之后,杰出的弟子没有多少,这共工堂如今还没有一个正经堂主,“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人只不过各为其主,何分善恶?李副堂主效力侠魁,可谓农家走狗?”
“你......”李副堂主吃瘪。
“侠魁乃大业助力,怎可相提并论?!”一脸中正不二的项梁。
“一将功成万骨枯,大业皆起于此,有何不可?”
“......”项梁读书太少。
“呸,你一个女人懂什么!什么玩儿意~”蚩尤堂周副堂主开始人身攻击。
我直接走去过一脚踩在他前面的长案上,要不是罗网头子不许动手,劳资早打得你见上一任堂主,“上古万民以女蜗为尊,无她无人世;氏族部落先以女为尊,千载之后方才尊士;武丁之妻妇好,上马可拓展疆土,下马可治国安民,商人后世皆以为尊......由此可见,女者自古尊荣,尚不知阁下是什么玩意?”快速说完,差点没憋死。
“你!”
压下头去看着他,“不过行走江湖实力为先,与男女无关。”
“......”周副堂主直接气走。
......
连辩走两个副堂主、一个司徒万里,说的七八个人哑口无言,张良终是按捺不住了,“嬴政暴虐成性,为一己私欲,征战六国、屠戮万民,民心反已,而反秦大业是大势所趋,民之所向。”
堂下叫好声一片......
哟呵,你个张大炮,今天就让你和这群土货看看我嘴炮起来有多厉害!
“齐王建举国侍秦,饿死共城;燕王喜卖子求荣;赵王迁临阵换李牧;魏本强国,却在马陵之战后一蹶不振,君臣庸碌,不思进取;至于韩国......”卫庄神色微变,还好赵高终于不再闭目养神了。
继续说,“呵,先生觉得当年的韩国怎么样?”
“......”张良沉默。
钦原冷嗤,打嘴仗,就要往别人痛处戳,韩国就是最没用的一国,“六国君主也就楚国还行,这么一比,无论嬴政是否残暴,从君主到文臣武将,相貌才学到行事风格,政治经济到军事民生,我倒觉得六国君王没一个比得上嬴政,他是无可厚非的千古一帝。”
“盖聂先生您说呢?”调转枪头,像剑圣这么有觉悟的人,一定能理解我的话。
关于嬴政是个什么样的人,卫庄早就问过了,“的确有理。”
额......盖聂四周的目光不友善起来,我以为剑圣会沉默的......
张良再次强调钦原避开的重点,“天子不仁,不保四海,秦国统一天下,伏尸百万,死后国变,是不施仁义之过。”
呸!皇帝陛下哪里不仁了?!
我脑海里飞速地回想高中时背过文言文,“天下何止六国?各诸侯多次合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秦以区区之地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秦真无民心,又怎能打下这天下?周王室衰弱以来,各国间攻伐不断,试问张良先生,哪一国的军队没有染上成千上万无辜民众的血?”
“又试问在座的各位,你们那位的手纤尘不染,没杀过人?”
“......”这下真没人说话了。
不过一个巴掌啪不响,虽说治乱世当用重典,但秦国确实忽略了天下臣民的亡国之痛,猛攻六国消耗完了祖宗基业,又无法在短时间内收复人心,国力危殆,灭国是迟早的事。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趁张良还没有接着说‘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赶紧大踏步出门,这场嘴仗,在我的结束语下,完胜~
吵架和反驳有用的话,天下战事就都可以用论道来解决了。
张良接着和其他人商议接下来的事宜,丝毫不在意钦原趾高气扬的离开,更不避讳赵高的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