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潺潺,太阳暖暖。
一颗大柳树下,四公主和胤禛很快准备好他们的小草,姐弟两个东西对坐,两颗小草在他们的手里互交叉成“十”字状,各自用劲拉扯,小脸憋得通红;保康作为裁判站在他们的南面目不转睛;胤祺作为观众趴在他们的北面托腮观看。
一阵风吹来,吹动四公主、胤禛、胤祺三搭子头梳起来的冲天辫,好不摇曳。吹动保康身上的红色僧服的衣角,好不飘逸。
周围的花草树木、水儿鱼儿都好似感染他们紧张的气氛,万籁俱寂。保康就听到小草断裂发出的“啪啪”声。
胤禛听不到,但他看到自己的小草上出现了裂痕,而四公主的小草身上光滑如初。
胤禛着急,依旧端坐不动,却是满身、满脸、满心地将所有的信念和力量都汇聚到这颗小草上,面颊紧绷,全身紧绷。
四公主本来因为看见胜利的曙光而目露欢喜,随即就发现胤禛弟弟的情绪变化,而胤禛弟弟手里的那颗小草好似真的,突然有了“韧性和勇气”一般。
四公主也使力气,将自己必胜的信念灌注到自己的小草身上。
时间好似静止,保康只听到巨大的两声“啪”“啪”声,两颗小草一起断掉。
四公主和胤禛傻眼。
胤祺也傻眼。
保康眨巴眼睛,嘻嘻笑:“四妹妹和胤禛弟弟斗草,都为车前草且斗法公平,两颗车前草一起断裂,是为‘平局’。”
“想知道为何两颗车前草一起断裂吗?”
“想!”三道声音一起回答,这个时候反而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他们的小草为何会一起断裂,这一般是不可能的事儿。
保康脸上的笑容加大:“草就是草。玩乐是玩乐。用草来玩乐,不是用草来一决胜负。你们对小小的小草赋予太多的希望和期待,它承受的压力多大,就承受不来了就断了。”
四公主和胤禛一起低头看他们手里的小草,断掉的小草,心生痛惜。
那架势,看在保康的眼里,用语言表述就是:“爸爸对不起你啊。”
声音是沉痛的,表情是悔不当初的。
保康绷住脸,坚决不让自己笑出来。胤祺隐隐约约明白保康哥哥的意思,明白四姐姐和胤禛哥哥的“痛苦”,吞吞吐吐地提议道:“小草死了……”
小草死了,要埋葬吗?
四公主和胤禛一起反应过来,看向他们的保康哥哥,保康:“……阿弥陀佛。死者为大,当入土为安。”
四公主和胤禛重重点头,拿过两个小铲子撅着屁股挖坑,然后将他们断裂的小草郑重其事地放到里面,又表情“肃穆”地填土。
胤祺看得懵懵懂懂,昏昏欲睡;保康看得欢喜,在心里连连点头。
待两个小坟包做好,保康领着弟弟妹妹坐下来,默默念往生经给其超度。
这个事儿对他们的心智影响满大,保康提议晚上抄写《地藏经》和《华严经》烧给两颗无辜的小草,四公主和胤禛都郑重答应下来,胤祺也答应。
山上的哥哥姐姐们、长辈们、师祖、大喇嘛等等人晚食后得知,本来想说“青枝满地花狼藉,知是儿孙斗草来”,都——说不出来。
想笑他们孩子气的天真吧,笑不出来——小草也是两个生命。人死后有坟墓,草为何不可以有?
想笑他们的郑重其事、称得上“兴师动众”,也笑不出来——这样的错误,不光是小孩子会犯,大人更会犯,关键,小孩子会思考,会给小草做坟墓,念经超度,但是大人只会抱怨小草的不够坚韧。
太皇太后心里一痛,默默念经。皇上不知怎么的,想起他对太子的教导方式,也是心情沉重。
夏日里蚊虫多,好看的虫子也多。夜幕低垂、繁星闪闪,孩子们晚食后举着小网兜捕捉萤火虫,欢声笑语传出去老远。
“保康弟弟,你站那里不要动。”
“弟弟,你动一动。”
“保康哥哥不动,萤火虫围着他飞;保康弟弟一动,萤火虫还是围着他飞。”
“光看萤火虫围着保康弟弟飞飞,划出一道道萤火,忽明忽暗的,这么好看,不舍得捕捉了呀。”
“……”
“……”
皇上听着他们的话,心里莫名地舒畅很多,他和师祖谈过之后,又去找到皇后。
第四天的早上,五台山上晨雾弥漫、寒风瑟瑟,保康早起和师兄弟们练武,和师祖吃完早膳做完早课,敲完木鱼,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耍赖,就听到师祖缓缓说道:“等皇帝回京,保康和师祖南下。”
保康:“……”幻听了?
眨巴眼睛,抬头,恰好看见师祖眼里的答案,惊喜有之,不敢相信也有之。
“师祖?师祖?”保康欢呼出声。
师祖看见小徒孙眼里的真实情感,笑着回答:“师祖昨天和皇帝确认。做大船,看海。”
“哇——”保康太高兴了,直接跳起来,跳完后又窝到师祖的怀里,“师祖最好。”
“师祖,我们从五台山出发,到小琉球,再从海上回来——师祖,额涅知道吗?”
保康兴奋归兴奋,可他想起额涅,非常、非常、非常……担心他额涅。
整个宫里,太皇太后的心里装着天下和大清,皇太后的心里装着科尔沁,皇帝的心里装着皇权和大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之所系”,只有他的额涅,心里满满装着,是“保康”。
保康的担忧,师祖如何不知道?
“昨晚上保康的汗阿玛和保康的额涅谈过,保康的额涅说,只要保康开心,她就开心。”
保康:“……”
师祖轻轻点头。
保康麻利地爬起来,迈开腿翻过门槛就朝他额涅的住处跑,红色的小袈裟在晨风里飞舞,如同保康的心一样。
“额涅——额涅——”保康一边跑一边喊,人还没到,声音大老远就传来。皇后娘娘刚刚送走前来请安的皇子公主们正在用茶,听到了,听到她儿子喊声里的欢喜和感激,情不自禁地微笑。
“额涅——额涅——”保康一把抱住他额涅,仰着脸道谢:“额涅,谢谢额涅。额涅,额涅最好。”
亲亲额涅·皇后娘娘的笑容更大,低头望着儿子,解释道:“额涅只希望保康回宫,希望保康一生安康,快乐无忧。如今保康已经是瑞亲王,额涅也别无所求,保康喜欢,额涅也认为保康出宫最好,你汗阿玛一说,额涅自然答应。”
“额涅,谢谢额涅。额涅,额涅最好。”保康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激动和感激。
他额涅没有要求他去争太子之位,也没有要求他必须呆在宫里,他额涅告诉他,他只管出去,她会照顾好自己……保康情绪激荡之下,脑袋在额涅的怀里轻轻蹭蹭,满心的濡慕亲近之情溢于言表。
皇后娘娘面带微笑,搂着儿子坐下来,脸上的慈爱和关切之情无需言说。
璇玑领着屋里的人都退下,保康还是看着他额涅不舍得移开目光,皇后娘娘看着他纯净无伪的大眼睛里面倒映着自己的人影儿,一时间也是情绪激荡。
母子两个额头对额头傻笑,皇后娘娘再次开口,这次话里带着担忧:“额涅啊,知道保康在宫外会过得更好,知道保康跟着大师安全无忧,额涅自是放心得很。”
“保康在宫里……额涅的保康太聪明了,可是额涅的保康才四岁。宫里有保康的汗阿玛和保康的太子哥哥,保康——若可以,在大清的五湖四海自由自在地长大,额涅才放心。保康明白吗?”
保康重重点头:“额涅,保康明白,保康都明白。”
皇后乐了:“真明白?”
保康:“……额涅,保康不大明白。”
皇后娘娘慈爱地笑:“等保康长大了,就明白了。”
被长大就知道·小保康:“……”
“额涅,那汗阿玛有没有说,只保康一个人跟着师祖南下,还是哥哥弟弟们一起?”
皇后娘娘:“……”
“你哥哥弟弟们如何可以出宫?他们都要学习。”
保康赶紧解释。
“额涅,上次汗阿玛答应保康,保康的哥哥弟弟们一起出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皇后娘娘更惊讶。
皇后娘娘只是察觉到,她儿子太聪明,偶尔表现出来远见卓识都是皇上都没想到的,皇后娘娘一腔慈母心都在儿子身上,皇上没察觉到或者还没明白过来,她却看出来了,她怕她儿子没有因为太子之位和太子闹起来,先和皇上“斗”起来。
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皇上永远这么英明宽宏大度?
可是皇后娘娘没想到,她儿子还要带着他的哥哥弟弟们一起出宫。
“太子也出宫?”皇后娘娘满脸不可置信。
“太子哥哥也出宫。”保康表情肯定。
“……”
“额涅,太子哥哥和哥哥弟弟们的学习,不光在宫里,宫外也一样重要。”
“……”
“额涅——额涅——师祖说,死读书不对的。”
“……额涅也知道死读书不对。可他们和保康的师祖不熟悉,是不是太麻烦了……?”
不说皇子们都出宫的事情重大,毕竟都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太子,万一一个不合心意脾气上来,皇后娘娘担心她儿子和她儿子的师祖因为要照顾他们太过麻烦……
当然皇后娘娘相信他儿子和他儿子的师祖都不会吃亏,可选择起来她自然是只关心自己儿子。
母子两个四目相对。皇后娘娘表情存疑中带着不认同。保康没听大懂,他以为额涅是担心他师祖不喜欢人太多,保康猛然反映过来,他确实应该先问问师祖。
“额涅说得对。保康应该去问问师祖的意见,再去问问哥哥弟弟们的意见。保康不应该自己拿主意。额涅,保康现在就去找师祖和汗阿玛,再去找哥哥弟弟们。”
保康跳下绣墩,迈开腿就朝禅房跑。皇后娘娘看着她儿子这幅来去匆匆,风风火火的活泼模样,无声地笑。
其实也好。她只管自己儿子开心就好,太子和其他的皇子们,去不去,都自有皇上去头疼。
皇上:“……”
第57章
皇上被熊儿子找到的时候, 正在和大喇嘛、蒙古台吉等等人欣赏鼻烟壶。
青金石雕瓜蝶鼻烟壶,成人食指高, 只手可握。通体青金石质的石质上佳,色泽深蓝纯正, 整体雕作瓜形, 瓜身雕出瓜棱纹理,其上又凸雕一小瓜及藤蔓、枝叶,瓜叶翻卷, 叶上还特形象地——卧伏一只小甲虫。
雕工精巧,栩栩如生。壶盖雕作蝴蝶状, 下连铜镀金匙——结实、结籽多、藤蔓绵长, 特别是大瓜和小瓜累累地结在缠绕的藤蔓上, “瓜瓞绵绵”, 很好地表示世代绵长、子孙万代的吉祥。
皇上觉得这件山西的民间物件儿寓意好,高兴地收下, 正打算继续展示京派鼻烟壶的高大上, 赏玩蒙古台吉供奉来的各种金银木质鼻烟壶。
保康本打算先去找师祖, 可是他回到禅房的时候,师祖已经去和太皇太后研讨佛理,他就先来找他的汗阿玛。
来到他汗阿玛休闲待客的院子, 和侍卫一打听得知里面好多人——遇到有外人在要给他汗阿玛面子, 保康收住小跑的步伐, 改成他师祖的“步步生莲”, 脸上的表情也收敛, 一派尊敬和乖巧。
“阿弥陀佛。保康给汗阿玛请安。”站姿也透着尊敬和乖巧。
皇上哪能想到熊儿子会有那般大胆的主意——太子,一国储君微服出京是什么事儿?他做梦也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