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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说什么呢,等储悦上小学了,你就能省省心了。”
  “希望是吧。”陈兰又叹了口长长的气,语气是浓浓的疲倦。
  “哐”地一声。本来听到这里,陈兰和储标的对话也正要结束。但是我却偏偏像是所有电视剧里枉死的女二一般。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碰倒了脚边的一个瓶子。
  客厅的大灯也随着这记动静应声亮起。跟着一起的,还有陈兰不高却冷的训斥声。
  “储悦!干什么呢!黑灯瞎火的!都几点了还不睡!”
  成年人的理直气壮常常让我叹为观止。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对峙中,原来我才是错的那一个。只因为我临睡前想到了我的玩具狗-皮皮,落在客厅的沙发上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记性差到忘了刚才的那一场对话,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言语中的利箭会使我遍体鳞伤。
  几点,睡或不睡,这些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冷白灯光照耀下的那两张脸,如果在那一刻能流露出一丝的尴尬,或者是不自然。我甚至都不奢求一种愧意。那当夜的我,应该也就不会咬着被子,在低低的抽泣声与冰凉的眼泪中睡去。
  大家也好像都很期盼,我去上学的那一天。不是满怀喜悦的一种期待,而是一种类似‘终于,能松口气了’的期盼。
  而我却直觉得对将要到来我的学习生活隐隐担忧。
  ******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真是该死的准。潘多拉的盒子被开启后,扑向我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灾难。是的,灾难,我的学校生活从一开始就是场末日狂欢。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结识了获得了诺贝尔奖的玛丽.居里夫人,写出第五交响曲《命运》的贝多芬,还有法兰西皇帝拿破仑。我不停的在各篇作文中对他们歌功颂德,赞不绝口,但是这些没有同情心的伟人却没有早一步告知我,他们是我的同类。
  这样我的自卑也就不会埋得如此的深。
  “你怎么用左手写字的啊?”
  我们班主任,苏老师,在开学的第一节语文课上,扯着嗓子在我耳边吼了一声。
  左手写字怎么了?我又不是用脚写字。
  我抬起头,惊慌无措地看着我身旁站着的苏老师。她高高吊起的眼角,像极了寺庙中那些凶神恶煞的佛像,让我不敢直视。
  我垂着头,握着笔的左手自发地缓缓垂下,藏进了身前的桌肚中。
  像是藏起一份不堪。
  “还有,储悦,我叫你们写自己的名字,你在干什么?给我画符啊!”苏老师的音量陡然又升了一个调,我不堪重负的将脑袋往右边偏了偏。
  “你到底怎么回事?给我站起来!”
  我没动。吓到忘记了动。
  “啊!有没有听我讲话!”
  于老师见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更年期的火气一触即发。她手一把抓在我肩膀处,将我跟拎小鸡时的从座位上提了起来。叮铃哐啷一阵好大的想动,是我的椅子撞歪了后排学生的桌子。
  后排的学生不敢妄动,便趴在斜了桌子上,继续埋头苦写。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她之间也不过是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她却对我怀抱着如此大的怒意。
  “储悦!”
  周围的小学生纷纷侧目,看向我这边,一片窃窃私语声。
  “安静!”于老师回身,又瞪着眼吼了一句。
  瞬间,像是风过烛熄,所有的躁动都全部沉寂了下去。
  “为什么不写自己的名字?”于老师仍然不打算放过我。
  我的手指默默扣着鹅黄色桌面的边缘,尽量压低着呼吸声开口:“我……我不会。”
  顿时,还不等面前怒气冲冲的于老师有什么反应,全班顿时哄笑一片。他们毫不掩饰地清脆又明亮的笑声与于此刻的我来说,却分明像是淬了毒的毒针,绵密而又深入地扎在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哈哈,这个笨蛋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这个白痴竟然用左手写字。
  我仿佛天生就是一个丑角,无论我站在舞台的哪个位置,周围人的目光犹如一束猛烈的追光一般总是将我的狼狈和不堪照得无所遁形。
  “你幼儿园老师都没教你吗?”
  “我……我没上过幼儿园。”我的视线挪到我粉色的鞋面,这是陈兰特意给我上学准备的新鞋。却因为今天下雨,鞋面上溅了不少豆大的泥渍。
  “学都不上,就知道玩去了?”苏老师不无鄙夷地地打量了我几眼,才终于放我坐下:“把手背在身后,给我坐好了,不到下课不许动!听明白了吗!”
  这下我学乖了,连一刻都不敢停歇,立马乖乖照做。苏老师走过我这边后,我的余光中捕捉到了不少小学生悄然探向我这边的视线。
  那种眼里的兴奋并不是因为看到一个漂亮的娃娃,而是来自于捉到了一只模样丑陋,动作迟缓无力反抗的癞蛤/蟆。
  我垂下头。内心是数不尽的遗憾。我还记得刚才陈兰送我到校门口时同我说的话。
  “储悦,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好好表现。”
  “要跟小朋友处好关系。”
  而我此刻只想把那一个个笑话我的小学生全部收拾一遍。
  才刚刚第一节课开始不久,我已经将陈兰对我的期望全数打烂。
  “张淼淼,你也是怎么回事!你的名字呢?谁叫你画图了!”
  苏老师的身影走到第四组第三个位置的时候,又陡然停住!
  “我……我妈妈说,我的名字是水的意思。”
  “所以,你这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曲线是水的意思?”
  “是河。”他稚嫩的童声,十分笃定,没有丝毫地慌乱。
  “河你个头!”
  苏老师一把抓起他摊在桌上的本子,两手一使劲,给它来了个‘两马分尸’。
  “这都什么学生,都读小学了连个自己的名字都还不会写!”苏老师撕完,也像是泄了愤,嘴里念念有词地走回讲台旁。
  只剩张淼淼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桌子。
  “好了,其他同学继续写,储悦和张淼淼给我背着手坐好!”
  那是我上的人生中第一节完整的课,也是我所经过的最难熬的一课。
  我一头撞进的不是温柔乡,是冷眼恶语,我头破血流。
  对了,我上的小学是陈染之的学校,实验附小。
  所以,我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碰见陈染之就一点都不奇怪了。陈染之今年开学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早就到了可以自己上下学的年龄。
  他背靠在小卖部灰色的墙上,周围围了两个女生,那个头上卡别着粉色发卡的女生手里拿着的本子一直递到他眼跟前。
  好像在探讨学习。
  但是那个粉色发卡,她的眼神粘在陈染之的脸上就没离开过。
  过了一个暑假,陈染之长高了不少,我如果再同他说话,似乎已经开始需要仰起脖子。
  来接我放学的是小陈叔叔。我迅速地垂下了头。躲在小陈叔叔的的身侧,他高大的身影完美的将我遮挡住。
  ”储悦,你要吃点什么吗?”
  他指着小卖部的门口,弯腰询问我。
  我连忙手一扯他油的发腻的袖子,焦急地地低声嘟囔:“不吃!我要回家!”
  我十分害怕陈染之发现我。
  如果他这个时候走上来,跟我打个招呼:“嗨,储悦,你小学第一天过得怎么样?”
  我想我肯定会羞愧而死。
  当然,他应该也并不会要来跟我打招呼。
  我不会用右手写字。
  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我甚至连一到一百都不会数。
  而我不会的东西,其他小朋友都会。噢,除了那个张淼淼。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去上幼儿园,因为他们会的这些,都是幼儿园的老师教的。
  像是一场赛跑,其他的人都已经冲了出去,只有我还低头悠悠地系了个鞋带。等到再抬头,自然人家跑得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而我再没有弃权的权利。我必须要迎头赶上。
  陈兰回到家的时候,我的右手正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抓着手上的笔,一笔一顿地找着苏老师给我写的名字在空白的纸上临摹。
  “储悦。”陈兰推开房门,看我。
  “妈妈。”我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一下丢开了手上的笔。
  “你们苏老师今天打电话给我了。”她走进我的房间,拿起桌上的白纸看了一眼。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储”字,各个笔划松垮地连在一起,像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
  我的名字太难了。
  相比起我的同桌,他叫丁一。
  “唉。”她又是叹了口气,我抬头看她的脸,眼泪倏忽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很怕苏老师,她生气大声讲话的时候,眼角高高吊起。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坏人。虽然今天她用这么大的嗓门同我讲话,但是我也都没哭。
  “把笔给妈妈,妈妈教你写字。”
  她向我伸出手,手心朝上,五指温柔地张开。像是对我某种无言的邀请。
  我从她的脸上,读到了对我的愧疚。
  ☆、第 11 章
  第二天,苏老师重新又排了座位。
  我换了座位。从第三排到第六排,最后一排。而我的同桌,好巧不巧就是那个同样写不来自己名字的小朋友,张淼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