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看你所写的方子,并不知道你究竟花了多少功夫得到的方子,只有用这种法子,世人才能看见你背后的付出。”贾放提点张友士。
张友士一听眼就亮了:这正中他下怀,一份简明扼要的条陈,并不能直接体现他究竟耗费了多少功夫,忍受了多少艰辛。
但是数字可以,附在条陈后面一份详实的记录,就能让数字说话。
“还有,越是详实的数据,越能给他人信心,知道这方子多有用。”贾放继续指导,“你可以记上,例如一百人中,有八十七人能痊愈,旁人就知道,这治愈率有百分之八十七……”
张友士总算听懂了贾放说的“百分之”到底是什么意思,心想:他到时候可以写上“治愈率:八成七。”
……
但究竟能不能治愈那么多人,贾放心里没底,张友士心里也没底,病患的家属们更加没底。在这实验开始的短短几天里,所有人都高高悬起了心,没有一刻安宁。
这实验开始之后的第七天,贾放正坐在潇湘书院的一角,翻看张友士等人之前做好的人口统计册。突然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冲了进来,见到贾放,劈头就问:“贾三爷,您看见张先生了吗?”
贾放对这妇人的面貌有印象,但印象中她没这肚子。他吃惊之下,站起来指着妇人,极其不安地问:“大……大嫂,你你你,你不会是也染染染……”
——完蛋,被四皇子传染了说话的习惯!
那妇人见贾放惊成这样,怔住了,突然省过来,大笑着扶腰道:“贾三爷……我没病!”
她满足地扶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道:“我这是肚里揣着小娃儿。”
贾放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有点儿发热,心想:误会,一场误会!
他以前从没有注意过妇人们的身材,导致今天闹出了大笑话。
“贾三爷,我是特地来告诉您和张先生一声,我们家那口子,好得多了——”
“真的?”贾放问,“尊夫是哪个组的?”之前他和张友士都不敢把直接叫什么“重病组”、“轻症组”,因此直接模糊了组名,叫做“甲组”“乙组”和“丙组”。甲组就是病情最严重的那一个组。
“是甲组的!”妇人面上透着释然,“从今天早上起就消了肿了。”
她垂下眼帘,免得让贾放看见自己眼中挂着的晶莹泪花。“他已经能坐起来,有精神笑我这肚子比他的还大了……”
……
在接下去的三十天里,张友士除了完成那份条陈以外,还写出了这个时空里第一份《血防报告》,洋洋洒洒近乎万言,其中列出了无比详实的数据,详述了他是怎样为桃源寨中染病的七百余人治疗的,用了什么药,药效几何,不同人受药之后的药效有如何……
同时,这本《血防报告》也记叙了桃源寨中的种种防疫措施究竟是怎样阻止了血疫向当地蔓延的。
这份报告无出其右,一旦在民间流传开来,便被医家奉为经典。而张友士亦是名声大噪,当时一度被誉为“血防第一人”。
然而张友士一直到年老,都拒绝承认这个称号,每当有人问起,他都会面带愧色地说:“另有其人,另有其人!”
第70章
贾放之所以把功劳都让给张友士,一来因为他这是在抄后世的作业,实在没有脸为自己扬名,二来因为张友士算是这个时空里的有识之士,他的贡献理应被世所承认。
张友士的这份条陈连同《血防报告》做出来之后,贾放对条陈和报告的结构提出了很多意见,让整份文件脉络更加清晰,结论更加明确。然而文字润色则都由张友士自己来。
最终一叠手抄的文字修订完毕,张友士郑重在文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这厚厚一叠凝聚了数月心血的手稿尽数交到贾放手里,然后整整衣衫,冲贾放拜下。
贾放也不免有些唏嘘,心想:张友士算是少见的古代知识分子,而这份条陈,算是“致知格物”精神的完美体现。他这一份条陈递上去,效果究竟如何,对于这个时空的科学技术发展方向有极大的影响。
但那是他无法控制的。
很明显张友士追踪血疫、研究血疫的动机并不纯粹,但是无可否认,对能够“扬名天下”的期待成为了张友士采取行动的最大动力。这和古代士大夫“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动力是一样的,而且比后者更加有意义。
如果这份文书,能够改变天下士子的态度,那么他做这件事的意义,比拯救天下受血疫之苦的百姓,可能还要重大。
贾放将这份文书递到了贾代善的书房里。
贾代善翻了两页,眼登时亮了,赶紧去看了落款:“张友士?这张友士是何人?”
贾放道:“是孩儿认得的一个……朋友。”
贾代善已经三下两下把前面的条陈翻完了,开始看后面的《血防报告》,边看边皱眉头,道:“历来条陈都没有这么写的。”
贾放点点头:“知道,所以特别把这个做成了一个附件,只做参考用途,让有需要看些实证病例进行比较的人去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