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原来那家伙全都知道——王二郎很有挫败感地想着,突然低下头,猛地吸了两口,顿时呛到昏天黑地,呛到泪水从眼眶里全都迸出来,最后才狠狠地用手背抹了。
他好歹也是个队长,和身边这人比,丝毫没差。
赵五光的语气也慢慢转为犹豫:“因为我怕直说之后,吓走了你,从此失去身边你这个兄弟——”
“可是谁知道明日这话我还能不能说出口?”
王二郎抬头望着远处的夕阳,心里一样在想:明日,谁知道明日会有什么遭遇会等着他们?今日能与身边这人一同坐着,倾吐心曲,如果他真的会遇上不幸,那么至少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候,听到了一点真心话。
“我永远都把你当最要好的朋友,咱俩永远是过命的交情——因此我盼着你好,盼着你能找到合心意的人,虽然这个人不是我。”
“万一明天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小妹我反而放心,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又父母兄弟俱在。我期盼她尽快忘了我——”
“就像我盼着你也赶紧忘了我一样——”
赵五光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王二郎终于绷不住哭了。他把手里的烤烟卷丢掉,埋着头无声地哭了好一阵,终于明白了赵五光的意思。赵五光人生的两个最幸运,他果然占了其中之一。
好骄傲,好幸福,也好失望好挫败。
最终他抬起头,红着眼圈对赵五光说:“兄弟,我应承你,但凡咱们两个明儿都好好地活下来,我就从此忘了你。”
赵五光盯着他,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向他伸出手:“为了让你安安稳稳顺顺当当地忘了我,放心,明儿个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两人的右手握在一处,使劲儿地摇了摇,随后松开,彼此都不晓得,这会不会是他俩最后一次这样握手。
日头落下去,天边那一抹金黄色的云渐渐转成血红色。
贾放依旧站在贤良祠跟前,贾乙与丙丁两个此刻正不知道在哪里暗中保护着他。
五处防护墙,已经奇迹般地全部建好了。所有的稽查队员都已经全副武装,随时待命。而大量疲惫不堪的乡民们此刻正在补眠,争取在关键时刻到来之前能恢复一些体力。
他现在所在的贤良祠,也从原本无遮无拦,没有任何庇护的危险地带变成了“墙内”的安全地带。
但是贾放此刻站在贤良祠跟前,他和老姚、王二郎、赵五光他们都一样,心里没底,他不知道等待着桃源寨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
旭日初升的时候,红色的烟雾就腾上了天空。
秋季的南方谷地,早起有些雾气,那红色的烟雾混杂在雾气之中并不显眼,只有精神最集中的稽查队员才发现了,马上敲响了集结的钟声。
所有稽查队员都事先分派了岗位,瞬息之间,已经全部冲至五处防护墙附近。
其他乡民们也已经动了起来。他们先是去专门负责炊事的大姐大娘那里去填饱肚子,然后在桃源寨中央集合待命。一旦五处防护墙的任何一处出现问题,都需要有人员随时补充。
老姚那里的水泥厂也一直在烧窑。水泥和混凝土依旧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乡民们继续按照贾放的指示,在防护墙内部浇筑一个又一个三角形的支撑体,用以稳固防护墙——贾三爷说的,三角形最稳定。
另外一些人正在用粗大的竹竿搭脚手架一样的竹制支架,在上面铺上一层木板,就能够支持稽查队的队员在丈余高的防护墙内部轻松活动,一面跑动一面能看到防护墙外头的虚实。
墙内兀自一直在忙着的时候,墙外的山匪们到了。
最先出现的,还是在青坊河一侧,有人来窥伺过一次的地方。一大群一大群的山匪,顺着淡淡的武器来到了青坊河附近的谷底,然后见到了新起的“青坊城”,在奇妙方位上竖起的水泥柱,柱头上飘着的白幡,还有那血红色的“急急如律令”。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
当初跟着铜环三六一起来“踩盘子”的两个小鬼吓到两眼突出,同时往同伴们身后躲。
“我们当初见到的就是那个!”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家伙,根本就记不起他们之前见到的景象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两人同时掩面,哀声道:“就是那个,诸葛武侯的‘八卦阵’。”
“我们早先来时,好像还有生门……怎么现在看起来,全都是死门,全是死门!”
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区分生门和死门的。
但是这两个小鬼成功地吓住了身边的同伴们。一时无人敢上,全都望着水泥柱上的“急急如律令”发怔。
“赶紧冲啊!过了桥冲进那寨子你们记住了不?所有人散开来,见人就砍见东西就抢,为我们上次死难的兄弟们报仇!”为首的一个大声发号施令。
“从……从哪儿冲啊!”
一群人却不敢从“死门”冲进去。为首那人大声斥道:“什么生门死门,到了这儿你就给我进去!”
伸脚一踹,一名山匪登时被踹进了地上绘着白线的区域,这人被踹得一跤跌倒,摔得七晕八素的,待爬起来,便见自己身边绕着淡淡的白雾,周围兄弟们的人影都不见。他登时也心头发毛,一声大叫,爬起来就跑。跑的时候心中先入为主,就沿着那地下画出的路径,竟没想到要往同一个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