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摇摇头:“当事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重伤,重伤的又死活不肯开口,我们自然啥都不知道。”
“只有两个……当事人?”贾放琢磨出不对劲。太子和贾代善都伤在火器之下,当时现场不可能只有两个人。
“事发之地是东平王府的戏楼,当日是东平王寿宴,邀了一众宾客前往看戏吃酒……”贾赦将他所知道的一一都说了出来。
“……只是没有人知道为何父亲会去戏楼后面找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为何待在戏楼后头的妆楼里。”
“但是太子死之后,有流言传出来,说太子一直与戏班的伶人有染,那日是前去与人私会。”
太子与伶人私会?——私会就私会吧,又怎么会把贾代善也牵扯进去?
“那个戏班子呢?”贾放连忙问,“太子去见的伶人找到了没有?”
“自然是和东平王一起,从上到下下了刑部的大狱,储君遇刺这样大的事,自然不可能放他们在外头待着。”
贾放一时回想起他见过的监国太子,倒是没想到太子竟然钟情于一个伶人。
“对了,太子薨逝之后,是太子妃亲手为太子入的大殓。随后她只说是要一个人为太子守灵,在太子灵旁坐了一夜。第二天才有婢女发现她已经吞金了,说是坐在太子灵旁咽的气,天亮时却还睁着眼,和活着的时候一个样貌……”
连贾赦都忍不住唏嘘。贾放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才好:这位按说是他的二嫂,在太子薨逝之后作出了这样的决定,究竟是情深义重,还是另有难言的痛苦,已经不会有人再知道了。
只能说这个烈性的女子,没有让旁人来代她掌握自己的命运。
“东平王府那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比如说,手持奇怪兵器的?”贾放心里难受,却也只能岔开话题问贾赦。
贾赦将手一摊,无奈地道:“所有的人证都被三皇子关在刑部大牢里,这些事谁知道,谁能打听得出来?”
贾放:“三皇子?”
他这才反应过来:人原本就是管刑部的。
“皇上宣布了由什么人代替太子监国了吗?”
“还没有。”贾赦回答,“但是三皇子已经接管了东宫的官员,监国的那一摊活他已经开始做起来了。宣布不宣布又有什么关系?”
贾放扶额,他真的不是不看好三皇子,但是这个时空出现火器这么大的事,让三皇子这样的人去查,一时半会儿又哪里查得出来?那位可能连关心都不会关心一下。
唯一有可能亲眼见到那枚火器的,应当就是贾代善本人。而且听贾赦所转述的,贾代善了解旁人不了解的内情,而且已经将这些内情转述给皇帝陛下知道。但看现下的情况,只能等父亲伤势略好转之后再去询问了。
两兄弟在园子里转了一圈,都是一脸的疲态。
这时刚好有张氏身边的小丫鬟进园子来找贾赦,说是大奶奶有些不舒服,请大爷回去看一看。
贾放估计是张氏不放心贾赦,要丈夫赶紧回自家院子去休息一会儿。他赶紧对贾赦说:“大哥赶紧回院里去看看吧!我也乏了,待会儿去稍歇一会儿,下午晌我们再聚到父亲那里去?”
贾赦也记挂着身怀有孕的张氏,说了声好,便匆匆忙忙地赶去。
贾放独自一人,心里烦乱无比,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时空会突然出现热|兵|器。自始至终他都只见过冷|兵器啊。
细想来,这个时空存在着那么一点点可以分辨的历史脉络与进程——最先交到向奉壹手上的桃源村,是依井田制耕作的;后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井田制这样的共同劳作制度消失,社会进入封建私有制,土地兼并之风日盛,却不断被贾放这样的社会管理者打断,进行重新分配,从而在一定程度下缓解社会矛盾。
与此同时桃源寨和周边还出现了典型的小农经济特点,也出现了一小部分轻工业(非常轻),但是距离工业革命的距离还有千百步远,连萌芽都算不上——贾放甚至很悲观地认为,仅仅凭借他的一座桃源寨,甚至再加上武元县,可能根本不会出现工业革命,至少他在这个时空逗留的短短几年里里不会出现。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时空,一个相当典型的历史阶段,却突如其来的出现了热|兵|器。
——这是怎么回事?
贾放只觉得浑身疲累,但是他的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容不得他休息。
这件杀死了太子,又害得贾代善身受重伤的武器,是海外运来的舶来品吗?还是真的有人在这个时空里偷偷制造?
但有一点他非常确定,如果热|兵|器突然不加限制地出现在这个时空里,造成的效果会像当初大皇子领二百骑兵杀到武元城下,面对那些只能依靠双手双脚的山匪时一样——不,还不止,热|兵|器时代的突然降临,是比步骑之分更加严重的降维打击。
为什么当年印加帝国拥有数百万臣民的皇帝,被区区两百个西班牙士兵勒索巨额黄金并被处死,而不是印加皇帝反过来俘虏西班牙的国王?钢铁与枪炮对于文明的影响,对一方来说可能是推动,对另一方则全然是诅咒。
贾放在大观园中踽踽而行,信步走去了大观园中正在修缮的。时辰尚早再加上府中出了变故,双文、工匠和小工们一个也不见。贾放就这么背着双手,从院门外走进去。
双文很尽责,在贾放将所有的工作交付给她的这段时间里,她兢兢业业地设计,置办最好的材料,请最熟练的工匠,打造屋内的各色家什。虽然还未完全建好,这座小院已然透着一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的气象,见之令人心生欢悦,如沐春风。
贾放立在屋子正中,望着这座大观园最华彩富丽的建筑。他对面正好是一面四面镂空的紫檀板壁,板壁上嵌着穿衣镜。穿衣镜里映出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人,眼下正是他心气最高的年纪。
贾放还记得初读《红楼》的时候,曾经有人探讨过为什么曹公要写大观园,为什么要将大观园写得如此尽善尽美——答案是: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大观园里的小社会越纯真越美好,毁灭带来的震撼越是令读者难以释怀。
——不,绝不能这样。只要他还身在这局中,就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