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人心淳朴,他想也未想,将粗瓷碗里倒了大半碗滚水,小心翼翼端着捧出去。四岁,在家里已经可以帮着做些简单的活计,他把碗端给他们,小声说:“慢点喝。”
两人喝完水,又问他出村的路。
“这一场雪太大,看不清路径……”
他问:“你们是哪家的?”
高个子男孩给他指了指,含糊道:“我们是隔壁村的,贪玩过来,没想到走不出去……”
小栓子家里,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奶奶,因为年迈,这时还在睡着。他走出去时踟蹰了下,犹豫着要不要喊隔壁的叶言哥哥一道——这村里,叶言哥哥比他奶奶还要疼他,行动处都陪着他。他长得是苹果脸,又秀气,活脱脱像个女孩子,叶言就喊他囡囡,喊的十分亲近。
可叶言昨天帮着下了地,看样子是累极了。
他于是没有喊。不过百十米的距离,他把人带出去就是。
村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他原先从没见过。倒是高个子男孩儿看了欣喜,说那是家里来找他的。
又说:“一定要谢谢你,让我爹娘给你拿块糖!”
小栓子摇摇头,说自己要回去,便扭头往回走。可从马车里钻出那男孩的爹来,长得高又凶,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旋即把他往车厢里塞去。那日好大的雪,外头白茫茫一片,没有半个人影。他拼命地蹬着腿,又迫切地张望着,却只能看见搓棉扯絮一样的雪花,接连不断地往下落。
驾车的男人笑起来,说这是一场好雪,“待会儿走了,谁也不会知道!”
车辙印,脚印,都能被这场大雪盖过去。
他也是这么想,知道自己怕是遇见了坏人,只能缩在车里,尽量不吭声。可片刻后,后头有什么人追上了难行的马车,拼命用手拍打着车厢。
“停下来,停下来!”
帘子掀起来时,他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叶言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像是刚发现便追出来了,这时天寒地冻,村里人都在睡着,也没来得及喊人。少年在这群成年人面前,也没什么反抗的力量,只是与那些拐子说了什么,旋即,他迈开腿,也坐了进来。
“嘘,”他低声道,“我陪你。”
他把人抱进了怀里。外头仍然飘着雪,只有他的胸膛散发着温温的热意。
“——我陪你一起。”
寇冬额头滚烫,像是在发一场高烧,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见宋泓的声音在同他说着什么。
他想让人说慢点,因为他此刻一个字也听不清。等他拼命地掀开眼帘,眼前却没有宋泓,也没有阿雪,只有少年抱着他坐在这四角大床上,手一下下拍着他的背。
这里仍是奇诡的马戏团。叶言的双腿处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晃悠的裤筒。那裤子上如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还散发着腥甜的气息。
他的面容上也有一滴干涸的血渍,粘在他冷而白的皮肤上,宛如一颗殷红的痣。
叶言抱着寇冬,神色却极其温柔。
“囡囡乖。”
寇冬听见哗啦啦的响声,低头朝自己腕上看去,才发现是那条金链子。
玉环套在了他的手上。再看时,寇冬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时小栓子的骨灰做成的环,被少年用来将他锁在了屋子里。
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回忆。
“囡囡乖——”
叶言又重复了一遍,将他抱得更紧。
“哥哥这一次,一定会护住你。”
第54章采生(十六)
马戏团里的西洋钟声忽然响起,敲击的叮叮当当。门板被人敲响,大头娃娃将偌大的脑袋探入门来,嘴角咧得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