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说话了,看着车中金银的眼神全是贪恋。
两辆马车来到了城门下,官员撩起车帘,朝着守城人道:“开门,放本官出城!”
瞧见是城中的大人,守城官兵连忙退开,打开了城门。
夜色下,马车悠悠驶了出去,官员拿起衣袖擦擦脸上的冷汗,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的出来了。
妻子已经笑了起来,官员看着她的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已经出了城了,马车行驶一夜,第二天谁还能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呢?
官员也笑了起来,只是这劫后逃生的笑容还没持续多久,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车内一阵摇晃,官员和夫人撞得头晕眼花。
“怎么回事!”官员扶稳自己,怒喝,“驾车都不会吗?!”
外头却静悄悄的,没人回答他。官员心中一跳,不妙的预感重新袭来。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撩起车帘一看,顿时吓得心脏骤停。
只见外头的路上,有一群捕快正举着火把围起了他的两辆马车,人人身着整齐配着大刀,火把映照下的脸色威严而可怖。
领头走过来一个身着官袍的人,他看着准备逃走的县令哈哈大笑:“赵宁啊赵宁,你这是要准备逃走了吗?”
县令失声惊叫:“你——”
原本沉默寡言的县丞冷笑两声,平日里弯着的脊梁好像陡然挺直了起来,他双目灼灼,看着赵宁铿锵有力地道:“有我在,你就别想逃!你吃了这么多的民脂民膏,就想这么一逃了之吗?!想都不要想!我现在就要将你捉起来,等圣上的监察队来到黄濮城之后,就将你交给他们审问!”
县令厉声:“我与你何愁何怨!”
火把在黑暗之中照亮每一个人的脸,驱散了一片寒意,县丞往周围每一个举着火把的捕快身上看了一眼,然后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我们就想替你为非作歹吗?!你以为我们就想被百姓唾骂吗?!这是黄濮城!不是你的金钱窝!我们有什么不敢?朝廷都来人查贪污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说到最后,拳头已经攥紧,激动的青筋蹦出,眼中满是烫人的泪光。
身后的捕快们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愤怒而又痛苦的低骂,这些声音一个传了一个,每一个违背良心闭着眼睛沉沦的人,都忍不住想起城中百姓的样子。
贪官赵宁看着这一群人,颓废地低下了头。
这样的事情,在各地都有发生。
有一心为民的好官站了起来,率先抓住了治内贪官及其贪污的证据,只等着朝廷派人来查看。而有的地方,没有官员站出来,那就是会读书的人,同京城有书信往来的读书人,他们得知到了反腐的行动和力度之强后,心中燃起了一点东西,这东西促使他们大着胆子聚集在了一起,然后号召百姓阻止贪官们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让他们不敢动,不敢将所贪污的款项补上。
“诸位!”书生们急得满头大汗,却竭力给百姓们一遍又一遍的讲着朝廷的反腐活动,他们讲得口干舌燥,大声的、坚定地道,“朝廷一定会抓住贪官!圣上一定会让这些鱼肉百姓的人受到惩罚!”
大恒朝的言论相对自由,但在这种官僚制度当中,还未做官的书生们得罪官员的后果是什么他们不会不知道。如果他们这么做了,而朝廷没有查出贪官,他们就会生不如死。
但是他们看着期期盼盼的农民们,看着那些高呼“圣上万恩”“贪官该死”的百姓们,胸腔之内满是溢满的力气,这样的情绪,让他们面对这些贪官污吏时,也更加强硬了起来。
而这些好官、书生、百姓,用了大力气给朝廷制造出来的大好局面,朝廷绝对不会浪费。
京城之中近日出现了一个名为《大恒国报》的东西,在京西张氏的书铺子中贩卖,每日只贩卖一百份。
上面的文章时时跟进反腐进程,各省府近日又落马了哪些官员,贪污了哪些东西,借此又牵连出了什么,都一一记录在了其上。除此之外,还有各处的感人事迹,各地百姓对反腐的看法和受益等等,一个不缺,彻彻底底将国家层面的反腐活动落到了百姓眼皮底下,让京城中的百姓争先恐后地天不亮就排队在张氏书铺的门口,就想第一眼看到《大恒国报》上的内容。
京城中的百姓也不知为何,看见这些东西都跟宝贝似的看一眼少一眼,每当看到各地的百姓见到官员落马而欢喜的泪如雨下时,也不自觉湿了眼眶,偷偷摸摸擦去眼泪。等看到其他府州县对圣上的感恩和夸赞时,又自豪得恨不得仰天大笑。
这样的文章这样的内容,很容易会凝聚一个国家的百姓,去凝聚他们对国家的归属感和对统治者的簇拥。
这自然是顾元白的手笔。
茶馆。
说书人拍了一把醒木,手边放着的正是一份《大恒国报》,他大声说道:“……那黄濮城的县丞,带着众位捕快将大贪官县令给压回了城内!听闻这事的百姓们因为宵禁不能出门,他们便在窗旁从窗缝门缝中去看,欢欣鼓舞地想要出声欢庆,却还要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了熟睡中的孩子。”
“黄濮城的百姓们在咱们朝廷的监察官员未到之前,每日自觉守着城门,不许外人出入,严防县令逃跑。等咱们的监察官员到了之后,彻查县令府中与当地粮仓,果然查出了大贪污!监察官员花了三日的功夫统计清楚了黄濮城的县令贪污数量,”说书人冷笑一声,又是醒木一响,“足足有三十万两!一个黄濮城千余户人家十年的收入!这个贪污的数量没得说,咱们监察官员忍不了,圣上忍不了!当天,监察官员的人就判了黄濮城县令斩立决的处置,处置出来的时候,全城欢呼,还有那劳苦耕作却被抢劫一空的老农,泪眼两行。”
“小儿不懂父母祖爷之悲,但也跟着欢喜雀跃。父母祖辈擦擦眼泪,泪水湿了衣襟,又是对县令赵宁如今情景的畅快,又是对当今的感恩。砍头赵宁那日更是万人空巷,叫好之声能响彻方圆百里,只听时辰已到,快刀落下,那赵宁就被斩下了头颅!”
“好!”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人人情绪激昂而亢奋,“那之后呢?从贪官家里搜出来的钱财呢?!”
说书人笑道:“咱们圣上派人开始反腐之前,就已立下了章程。从各处贪官处搜出来的钱财,一部分留于当地,以作建设之用,取之于民自然是用之于民。一部分送往朝廷,以充国库。”
“这建设一词,还是报上所提,意为建立陈设之意,圣上留于当地的那部分银财,也是要用来修路的!”
“修路啊,”底下的人喃喃,“竟然要开始修路了。”
茶楼雅座,顾元白端起了一杯水,却出神听着楼下说书人感慨激昂的话语,一时之间忘记了品茶。
等听到底下众人对修路一事备有热情的开始激情讨论之后,他才微微一笑,轻抿了一口茶水。
百姓向往的东西,朝廷能做出来,才是最收服民心、聚集民心的办法了。
第46章
有闲钱的人凑在茶馆中点壶便宜的茶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人的话,外头没闲钱的汉子就站着竖起耳朵蹭一蹭。每个人明明没法为反腐做出什么,但全都在超乎寻常的密切关注着反腐一事。
薛远也从来没想过顾元白竟然会允许百姓知晓反腐进度,甚至将搜刮的金钱记录在册发卖。
《大恒国报》是顾元白办的,每日将御史台和监察处送来的信交予张氏,由张氏整理并拓印。
京城中人人为各地百姓的激动而激动,为那些贪官的所作所为而愤怒。
不像以往耕田、吃饭、睡觉一般的行尸走肉,知道这个国家在确切的做些什么之后,知道各地的百姓情况之后,这些忙于生活的百姓,好像突然之间活了过来。
很多的老农,憨厚的汉子,红着脸搓着手凑到城里读着《大恒国报》的衙门门口,竖着耳朵听着捕快读的内容。
他们并不识字,没有文化,愚昧未开,民智未启。有时候连报中的内容都听不懂,更不要去说那些各地的贪污情况了。
但也是顾元白要求的,他每日让张氏将《大恒国报》送到各处衙门中,让京城府尹每日安排人在特定时间给百姓们通读一遍,用大白话的内容,能多接地气就多接地气的读给百姓听。
京城府尹与小官小吏不觉得这有什么用,随着报纸上的内容时而愤怒时而喜悦的百姓们也不知道自己知道这些能有什么用。
但顾元白却坚持,并且认为这作用大得去了。
身为帝王,有教化百姓的责任。
万事需要潜移默化,但若是连开头都不做,就永远等不来变化。
薛远看着这一幕,感觉了一种以前从未感觉到的东西,这种东西,好像就叫做太平。
他在边关从来没感受过的东西,而这都是顾元白带来的。
薛远一颗忠君之心又开始砰砰乱跳。他不由低头看向了顾元白,就见到顾元白正要含笑饮下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薛远眼皮一跳,拿过一个杯子放在顾元白唇下,道:“吐出来。”
一口水不上不下的堵在喉间,顾元白奇怪地看着他。薛远受不了他这样的视线,一被看着就全身发麻,他声音一下子软了不知道多少,哑声:“圣上,水凉,吐出来。”
顾元白将水吐了出来,陈述事实地道:“朕夏日也会吃冰茶的。”
冰茶就是用冰泡出来的茶,薛远怀疑:“您能吃?”
顾元白将茶杯放下,田福生又提上了一壶新茶。闻言,田福生笑眯眯道:“圣上偶然吃上一次是没什么的,只是每次也不敢让圣上多用,生怕凉了身子。”
薛远看了一眼又一眼的顾元白,瞧瞧他没二两肉的脸,软绵绵的手,很难不赞同地点了点头。
顾元白无奈笑了,薛远在他身边待久了,糙汉一般的军痞也被周围的人同化,把顾元白当成了什么了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生怕顾元白出了点不好的事。
只是他生来大胆,其他人不敢上前来劝,他却敢直接动手。
下方的说书人已经换了一篇文章,说的是另一个地方的反腐进程,同样是百姓自觉堵着城门,全城的人堵在地方官员门前,汉子们卷着铺盖夜里在官府门前睡觉,白天就在官府门前等自家婆娘送饭,一直这样等到了监察官员的到来。
多亏了有这些百姓和一些官员的相助,才能让抓捕贪官污吏一事变得顺利了许多。
顾元白感慨不已,“如今拉下了一批贪官,又正好有一批品行卓越的好官冒头了。”
薛远自然而然道:“臣也有功劳。”
顾元白斜瞥他一眼,笑了,“你有什么功劳?”
薛远理所当然,强盗逻辑:“臣护着圣上,保着圣上,只要圣上健健康康,反腐就能顺顺利利。”
顾元白乐了,“薛侍卫如今也会说些投机取巧的话了。”
薛远心道,别笑了。
笑得老子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了。
薛远揣着一颗乱跳的心脏,叹了口气,目光却口是心非地定在顾元白的脸上,最后也跟着勾唇,笑了起来。
在茶馆中喝了一肚子的茶,顾元白就带着人来到了张氏书铺。建起商路的准备需要良多,如今张氏要为皇上建商路的事情已经散了出去,各地的商户向张氏询问的信件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张氏族人忙得昏天黑地,还要约束好每一个族中弟子,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差子。
因此前往边关建起商路一事,光准备,就得准备月余。
张氏族长忐忑地同顾元白禀报了如今的进程,顾元白却道:“朕已经想过这层了。你们如今暂且动不了身也好,在商路组建之前,朕还有一件事要做。”
圣上眼中沉沉,缓声道:“朕要派兵打怕那群游牧。”
薛远眼皮猛得一跳,骤然朝他看来,眼中瞬息亮起万千神采。
游牧,在商路建起来前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
薛远所说的边关士兵和百姓惨状是顾元白心中的一根刺,那时他已经穿到了大恒,成为了皇帝。但朝政被卢风把持,整个朝廷乌烟瘴气,是顾元白经历过的最黑暗的时候。
他用了三年,拉下了卢风,亲政到现在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他拼了命的养兵、培养监察处,就是因为顾元白不想再经历那样黑暗的时刻。
他知道整个大恒有多少人在受灾受难,有多少人在他这个皇帝蛰伏的时候失去了性命,大恒朝的根系已经烂了,顾元白是个成年人,他知晓皇帝懦弱的情况下会导致哪些灾难,但他初来时却什么也做不了。
而如今,兵强马壮,通向边关的道路也要准备建了起来,等道路一旦建立完备,交通方便之后,他就可以掌管游牧地区。
在道路没建起来之前,想要游牧的牛马羊,就得让他们知道必须要遵守大恒的规矩。
顾元白说了一句“打游牧”之后,薛远一直双目灼灼,他握紧着腰间大刀,身上浮动的情绪让周围的侍卫们也能感觉的到。
这些侍卫们还记得先前他在春猎时所说的“两脚羊”,其中一个人不由出声问道:“薛远,游牧好打吗?”
薛远铿锵有力道:“难。”
侍卫们:“……”
他们表情微微一个扭曲,看着浑身热血好像沸腾起来的薛远,不理解若是难的话,他怎么是这种蠢蠢欲动的状态?
顾元白也听到了这个难字,他让薛远上前,凝视着他:“怎么说?”
张氏的人自觉道:“圣上,小民族中弟子都已在京城集聚,您还要见见他们吗?”
顾元白微微一笑,“朕听闻京西张氏的弟子各个都是人杰,朕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张氏的人退了下去,宫侍将房门关闭,暗光沉沉,尘埃都能看出在光线之中的浮动。
顾元白率先道:“坐。”
屋中该坐的人都听令坐了下来,薛远坐姿大马金刀,豪放得很,顾元白让人给他们端起了茶,润润嘴之后道:“薛远,打游牧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