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威和孝宽对视一眼,朝伽罗恭恭敬敬的抱拳作揖。苏威,孝宽, 高颎三人与杨坚伽罗皆是同乡。杨坚未出仕前,这三人时常来往家中吃喝玩乐,本也是极熟的。
“夫人……” 高颎抓耳饶腮:“我没看见您,我……我……”孝宽用手肘捅了他腋下,瞪去。 高颎赶忙闭上嘴。伽罗倚着案几站起,微微笑的朝四人行礼。“你坐,别起身了。”
杨坚摆摆手,带着三人走向沙盘。邺城一役对他十分重要,邺城乃北齐之都,若是邺城攻克下,北齐就是囊中之物。北齐又处于阆中关卡,朝宫帝都所需粮食皆从此道运进,其重要自然是不言而喻。
可若是没有攻下,高欢势必反噬,到时只怕连隋州都要丢失……四人探讨着,面色越来越凝重,一个个计策从沙盘推沙中跳跃出来,又一条条的被否决。杨坚觉得帐中炭火烧的太过滚烫,猛地踢了鞋,嚷道:“茶汤。”
伽罗早就煎好茶放温了,倒了四碗叫红玉送去。甘香中略带苦涩的茶水滑落喉咙,杨坚仍旧盯着茶盘凝眉深思。苏威回味着茶香对杨坚笑道:“隋公,今日大寒,可想品尝鼎食?”众人停下,纷纷望向苏威。
杨坚皱着眉,原本寒光冷冽的双眸似乎忆起了什么,看向了伽罗。伽罗跪在木板上在纳鞋板,穿针引线熟练无比。营帐外的白雪融融光芒给她的侧面打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连那包裹着小小身躯的黑色粗布也明亮了起来。
伽罗行针骚头,抬眼处见大家都在看她,不由一愣,只一会儿有所察觉,朝他们微微一笑放下针线:“妾身这就给众位弄鼎食。”她俯身拜了拜。红玉连忙上前搀扶。
走了几步,大家这才察觉她行路不大方便,右脚似乎……“我,夫人的脚……” 高颎心直口快脱口而出,孝宽推了推他, 高颎直跳起:“您怎么的,夫人脚受伤了,我不能说的吧!”
杨坚目光森森然,紧卯薄唇,回身一把推了沙盘。韦孝宽 高颎瞪去:“还说!”几人面面相觑,禁口不敢再提。杨坚和苏威提议要吃鼎食。
伽罗亲自下厨,进了灶房,十来个火头兵整正围着烤火,见她来,犹豫了下,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面面相觑。外头下着大雪,北风呼呼的把雪水吹进来,灌得人浑身冰冷。
红玉上前一步,双手插在袖筒内,斜视:“看见独孤夫人也不行礼吗?”众兵士一愣,连忙跪了一地。伽罗拦下:“这些兵士有功在身,亦不是府中下人,怎可呼来喝去。”
说着虚抬一手让众人起来,也不多说,径自走到炉灶前,拾起粗麻一抖扬起一阵飞灰,利索的绑在腰前。“独孤夫人……”领头的一个四十来岁的黝黑火头兵拦住:“这,这里脏兮的很。夫人要吃啥,尽管叫我来。”
说着要拿下伽罗手上的刀,被伽罗顺手轻轻一推,一个土豆瞬间在她手上削的去了皮儿。众人这才知道她手上有些真功夫。
眼见着她利索的准备了瓜果蔬菜,削片削块摆盘放好,鸡鸭剃毛割血,大勺一掌,一锅子香喷喷火辣辣的汤底也熬好了。
再看去,那一边热的酒也出炉了,切入碎碎的生姜丝,调和着满屋子生香,连烫了□□壶生姜酒直接放入棉布封的密密的竹篮里,留了一壶剩下给火头兵。红玉馋的要命,直盯着铜鼎。
伽罗正忙着,头也不回道:“先端进去给隋公,我再整几道小菜。”“是。”话音未落,一道老醋花生已经调好味,很快麻椒鸡皮,酸笋,糖醋蒜又跟变了法儿似的出来。
不但屋里的火头兵争相看着,就连外头的普通士兵也探头探脑的从破洞的帐子眼往里瞅,闻着点儿味儿也是好的。
红玉解下围兜抖了抖,折了整整齐齐的方块放在案板上,一边在水盆里净着手,笑道:“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吃食,众位跟着隋公也辛苦了。没做什么好吃的,就给大家留了一壶酒和几个凉菜,你们也跟着解解乏。”
“不敢,不敢。”众人纷纷地头肃手。伽罗也不多说,叫人捧了几碗菜送进帐篷去,随后跟着离去。直待她走了,那领头的火头兵才一拍脑袋:“我的娘咧!独孤夫人这事儿整的也忒麻溜了!”
众人哄堂大笑……离了热炉,出了伙房,一阵凉风嗖嗖吹来,有雪花落在她脸上很快化了水,侵入冻疮中又辣又痒的瘙疼。伽罗昂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徘徊在腹腔之中。
离营帐不远处,里头传来融融的谈笑声,男女声混合交融着。伽罗慢慢的停下脚步,站在雪地中,任由积雪染湿了鞋袜。只停了一会儿,她已经换上笑意往前继续走去。营帐前站岗的兵士看见她,纷纷作揖:“独孤夫人。”并撩开了帐帘。
屋内酒香,肉香,瓜果香融合了火炉的暖气扑面而来,瞬间打湿了她发间的积雪。红玉正在布菜,见她回来连忙起身迎上前。
弘政夫人笑了笑,眉目转向杨坚,见他和苏威畅谈没有注意到这边,于是慢慢的的放下木筷,不慌不慢站起,朝伽罗俯身行礼:“独孤夫人。”杨坚看去,招手唤她:“过来,坐下一起吃。”
弘政夫人笑意嫣然:“是啊!姐姐,快过来一起吃。”伽罗似笑非笑,搀扶着红玉,跪坐到杨坚下首。 高颎昂头干了一杯姜酒嚷嚷着:“大嫂,您也忒不痛快了,就整几壶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说着囔着要换大碗酒喝。杨坚和苏威停下交谈,看向他两。“哎——”伽罗笑道:“行军打仗怎可贪杯?待隋公和众位功成名就时,妾身再备上几大罐佳酿宴请各位却也不迟。”
“功成名就……”苏威微醉了,话语在唇齿间流转,忽拍手叹道:“隋公何不唱首以壮酒性!”一时间众人皆起哄。杨坚昂头依靠在暖垫上,迷离着双眸,有光线从他深沉的眸色中轻轻透出。“将士起征……征九州……”
“妾身为隋公舞一曲。”弘政夫人起身,欲动,可却大腹便便。孝宽拔剑而出,剑声萧萧,行走之间剑光冷冽轻盈,迎合着杨坚深沉浑厚的男音。伽罗噙着一口酒,跪坐着含笑望着三人。
高颎站起,庞大的身躯遮掩住烛火的光芒,他高举酒杯,面色赤红青筋暴突,大吼一声:“大哥,同生共死!”孝宽,苏威依次站起举杯。顾锦如墨的深眸依次在他们脸上巡视着,握住碰杯,坚定道:“同生共死!”苏威:“同生共死!”
孝宽:“同生共死!”黄酒洒出,酒杯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四人昂头一口吞进,目光相对间咧嘴哈哈大笑。特属于男人的浑厚声从胸腔中源源不断的发出,撞击着众人的心魂。此时此刻,功成名或许并不重要……
一锅铜鼎吃的众人热血沸腾,畅快淋漓。伽罗送苏威三人出帐,帐外月光皎皎,白雪飘飘,她回过头见弘政夫人倚在杨坚怀中低低的不知述说着什么,只听的杨坚说:“你先回去……去再说。”
伽罗进了帐中,弘政夫人缓缓站起,看着杨坚醉倒在胡床上期期艾艾。“那麻烦夫人了。”弘政夫人嘤嘤道,扶着小腹由婢女搀扶着走出。伽罗待她离开了,才回过头对红玉道:“你也出去吧。”
“是,夫人。”红玉抱袖无声退出。胡床上杨坚依旧闭着眼睛,不知睡了还是没睡。伽罗打了盆热水,绞了湿布覆在他眼上。热气熏着酸疼的眼,杨坚舒服的低叹一声,大掌反手握住她的小手。“这些年……”
杨坚顿了顿,嘴角有些苦涩:“你,你受苦了。”伽罗微微一笑,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摩挲着他的臂膀,低声道:“不苦。”两人相握的手紧紧交缠着,伽罗枕在上面,听着底下杨坚此起彼伏的心跳声。“伽罗,你要什么。”他要补偿她。
同样的一句话,她听了两遍。许久没等到她的回应,杨坚撩开湿布,睁开眼看着她:“嗯?”
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给大地铺上一层又一层的厚被,屋外是寒气侵人,屋内是炉火暖暖。杨坚单枕膝一臂,盯着头上的灰白色帐顶:“伽罗,你要什么?”
等了许久依旧不闻回应的声音,他抬头看去,只见枕在自己胸膛上的妻子早已酣睡入梦。她眉头轻皱,睫毛似乎雨中您叶颤抖着,似乎是在梦中遇到了困境,随时如此倒比平常多了些娇嗔之气。
杨坚不经意间挑起嘴角,抚上她的蓬松的发鬓。有几缕黑发倾泻滑落,遮住了她的眼睑,他举手将发丝挽于耳后,耳后黑发中夹杂着几缕刺眼的银发。他的动作一顿。“隋公。”
红玉撩帘而进,朝他举起袖筒作揖。杨坚抬头。“尉迟夫人请您回去。”红玉跪地道。一阵风从她身旁走过,卷起她腰间上绣的精致的锦囊。红玉悄悄的抬头觑去,只见隋公已走至帘外,她正要起,忽见对方忽然回过头盯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