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翠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可怜,刚掉了孩子,又要操心这么多的事儿,一秤啊,家里的天塌了,余下的这些人就得相互支撑着过了。三丫头,以后你对她也得客气着点。”
家里出事儿第三天,周大勇带着弟兄们全都下山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事儿能闹成这样,周大勇看着眼睛哭得红红的金一秤,心痛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该咋安慰,想了半天,这才道:“一秤,你这边有啥叫弟兄们帮忙的不?要是有,你尽管吩咐。”
金一秤摇了摇头:“眼前有叔叔们在呢,大事儿我都不用操心,只要照顾好娘的身子就行。”
周大勇点了点头:“也是,亏得你还有几个叔叔,要不然依着你们家现在的情形,连个长子也没有,那真是没人主持体面了。”
金一秤的眼皮一跳,突然想起件事情来,径自走到细寡妇面前问:“金石头呢?爹出事了,咋这么多天都没见他?”
细寡妇答道:“这事儿怪了我了,你爹出事儿前一天给了我几十两银子,说是他也觉得老白家的丫头不错,叫赶快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我和你爹都惦记着地里的事儿没有功夫去,我就把这银子给了金石头,叫他拿着先到老白家谈这个事儿。那天雨下得大,我还特地告诉他慢点走,不着急,实在不行就在白家庄多住个几天,把事儿说清了办明白了再回来。想必这一会儿他还没有得到信吧?”
话一说完,细寡妇又抬起手抚了一把眼泪:“石头常说他自己的亲爹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你爹,这还盼着给他养老送终,好好尽尽孝心呢,结果这一转眼,可就……可就……天人永隔了,竟然是连你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啊。”
细寡妇话一说完,又抱着膝盖在地上大号起来。
女人们惯常都是会哭的,她这么一哭,刚刚安静下来的院子里面又热闹了。
王金枝看见细寡妇哭,自己也跟着号了起,老四家里的眼泪窝子也浅,听了王金枝这么哭,自己也跟着哭,接下来张兰草,金二丫,带着在病床上的柳翠娥也都放开嗓子哭个不停。
男人们看着女人们哭成这样,把往日里与金老大的所有恩怨都放下了,只念着他平日里的好来,也都低着头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金老二和金老三商量着,就这两天取个日子就给老大下葬吧,丧事弄得体面些,大哥这一辈子都好面子,把他走的这件事儿给弄得动静大点好。最后经过所有兄弟同意,金老二拍板,这一场丧事一定得办得好,办得体面,办得对得起大哥。那就是连和尚带道士各请一拨,再带着戏台班子一起请过来,在村儿里的法事做够七天,戏唱够二十一天,好好送一送大哥。
就这么着,金老大被风风光光地下了葬,一边是从十里外吉庆寺里请来的二十个小和尚,一边是从二十里外的老君庵请的二十个小道士。
一路敲锣打鼓,念太上老君名号的念太上老君名号,诵地藏王菩萨神威的诵地藏王菩萨神威,后面还跟着个戏班子,领头的那个唱的是那一出诸葛亮吊孝。释道儒三家和谐并存,共同发送金老大,场面热闹得整个小山村几乎都沸腾了,想必金老大在天有灵看见这一幕也会安息了吧。
下葬的这一天,金一秤和金二丫一左一右地搀着母亲,跟在队伍后面往前走,打眼一看,总觉得在前面领队的道士当中有个人不太一样。
虽然穿着和别人一样的道袍,可是他的口型跟姿态和周围的人完全不一致。
别的人都是摇头晃脑念得往生咒,他却是张牙舞爪,嘴里的那个调儿怎么老往诸葛亮吊孝上跑?
金一秤走近了仔细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云中子,你过来凑啥热闹?”
云中子适才在丧宴上蹭了不少酒喝,这一会儿道袍刚穿上,暂时没有找到角色感觉,抬头瞪了金一秤一眼:“去,小丫头片子,没看见我正开工的吗?没时间给你穷白话。”
话一说完,又摇头晃脑地唱:“随大夫来到了灵堂门前,见此情不由我暗自心寒。四处里静悄悄人影不见,想必是有埋伏与我为难。我的四将军呐,千万间剑不离手,你手不要离剑呐……”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忽忽悠悠的极有节奏感,把旁边认真诵经的小道士全都给带偏了,手里的和铙全都不在鼓点上,嘴里诵的往生咒也是东一句西一句的,全都不对了。
金一秤哭笑不得,一把把他给扯了出来:“云中子别在这里瞎胡闹了,这阵子你这是上哪儿去了?你师弟的病你也不问了?一回来就在我们家瞎闹腾?”
云中子白了她一眼:“我师弟有你照顾着不是活的挺好的吗?我还操啥心?昨儿个我听说你们黑沟子村里有人要办丧事,我还以为是要给他办呢,就赶紧过来看看。这一看吧,啊哟,原来死的是你爹啊!这倒是挺好的,挺好的!”
金一秤火了:“云中子!什么叫我爹死了挺好?”
云中子一捂嘴角:“哟,我得赶快接着诵经去了,要不然一会儿他们庵里人不管我酒喝。”
话一说完,把头一低,又混到队伍里瞎唱去了。
金一秤气得叉着腰在原地想了半晌,怕是老君庵里临时接了这么大的活儿人手不够,所以把云中子拉来凑数的。罢了罢了,反正是场热闹,早点把丧事办完了,再扯着他好好商量商量青檀该怎么办。心里这么嘀咕着,就陪着娘一起往坟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