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刚到坟地,云中子又闹腾起来了,从队伍里冲将出来,站在那坟场当中跳着脚乍乎:“金老三,要是不冲你,你大哥这坟地的事儿我断然不发一句话。外面的人想请我看个阴宅没有一百两银子,我才不给他看呢。
也是冲着咱们哥俩喝过那么几场酒,你大哥这个事儿我才说两句。不是我说,你们早先给他选的这处坟地,就是个狼子窝,子孙里头净出那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生怕别人不信,云中子还特地跳到已经挖好的墓穴里面躺了躺,扯着嗓子喊道:“唉,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地方躺着能舒服吗?我进来躺一会儿就头晕恶心又耳鸣的?你们还硬要把你们老大往这埋,可是想叫他到了阴间夜夜都不安生?”
“你这个疯道士找打是不是?”金老二一下子就火了,捋着袖子就要上去揍云中子:“这是我家里的祖坟坟地,祖祖辈辈的人都在这里埋的,俺大哥是俺们这辈的老大,该着他埋在这个位置上,你这个疯道子在这儿胡沁个啥?”
云中子从土坑里蹦出来,斜了金老二一眼,取下酒葫芦就喝了一大口,呲着白森森的牙笑道:“喂,小子,别和你爷爷我横,真要动个手,你不够爷爷我一个小手指头弹的!”
“你!”金老二和金老四抄了一根耙子就要上前打云中子,却被金老三一把给拦了,回头冲着云中子道:“道长,今儿个是我们家的大日子,你莫在这里瞎闹了,你就看在咱们两个人的交情份上,消消停停到一边歇上一会儿,一会儿我大哥安生被下了葬,我再请你喝酒。”
一听到喝酒俩字,云中子理智多了,把袖子一甩:“罢了罢了,金老三,你也是个糊涂的,你爱把你大哥埋这儿你尽管埋,反正不出一年,铁定得被水给淹了,你随便埋去。”
金老二和金老四恨得直想当面抽死这个酒鬼,细寡妇上前一把拦了他二人,连声道:“行了行了,这个道士在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疯子,咱们和他计较个啥,还是赶快给你大哥下葬吧,莫叫误了时辰。”
云中子冲着细寡妇瞪了一眼,嘴里骂了句:“败家婆娘。”站起来别着气一路往山上走,一直走到半山腰的那棵大槐树底下,冲着金老三扯着嗓子喊:“老三,冲着咱们哥俩的交情,我给你指点一下,想叫你大哥不被水淹,你得把他埋在这儿!”
半山腰里头全是乱石,根本就不是埋人的地方,再说了,乡下人都知道槐树又叫挂魂树,死人埋在那附近那是阴魂被锁住无法超生的。云中子竟然说叫把金老大给埋在那儿,所有人都火了,族里几个年轻人已经看不下去了,抡着锄头就想上前来削他。
云中子虽然疯却也不傻,断然不吃眼前亏,把脚一跺转身又跑了。
葬礼上算是多了一出闹剧,转眼一切按步就班地举行。
金老大被下葬之后,众人在坟地里大哭了一场,算是彻底送走了他。
金家的老太太岁数大了,又是向来最痛爱这个大儿子,当即就哭得背过去好几场,口口声声念叨着自己这个最孝顺的大儿子去了,自己干嘛还要活着啊?
众人劝着陪着好几天,老太太这才算是缓过来一点,可是这神智明显恍惚起来了。柳翠娥叫金一秤上老宅子给奶奶开上几服药,再顺便服侍她几天。
金一秤无法,只得到老宅子服侍老太太,耳听着老太太整天嘴不闲着,嘀嘀咕咕地说着金老大往日的事情,从他一落地开始讲,讲到他长大娶媳妇,又讲到他怎么帮自己主持这个家,给兄弟姐妹们帮衬。
说着说着老太太就动了情,流着眼泪道:“老大这个人啊,就是嘴不好,脾气不好,实际上要说孝顺他才是这几个孩子当中头一个呢,那一天下着大雨,他还撑着伞到老宅子来看我,张开嘴就是第一句:娘,我上回叫一秤给你从城里带回来的阿胶你吃完了不?我叫一秤再给你捎点?
唉,你瞅瞅,你爹那个人有多孝顺?常人说得好,百善孝为先啊,你爹那个人哪怕是别的地方有毛病,可是这孝顺他可是占了第一条的呐。”
金一秤听得心里难受,也就低着头熬药没接岔。
金老太太又道:“后来,我就跟他说,我说阿胶膏子那东西,我吃得多了也上火,你范不着去花那个钱,我就瞧着李家老太太他儿子刚从城里给她买了个新发箍回来,那个款式也新鲜,我瞧着那上面还镶着银珠子呢,要不然下回你叫一秤进城去帮我捎一个回来?”
金一秤挑了挑眉头没说话,金老太太就继续自言自语:“你爹当时可就笑了呢,他说了,一秤那个孩子哪儿会知道您喜欢啥?我那柜子里头还有二三十两银子呢,我这会儿给你取个几两过来,您想买啥您自己挑去呗。
这么说着,他就又冒着雨走了,结果他这一走,竟然是再也没回来,后来我一打听啊,他就是那天下午没的啊……
你说说,你说说,我要是我当时不与他扯那句闲话,他也就不会冒雨去取那几个钱,我这……我这个大儿子,他也就不会磕了那一下,就送了命啊……”
金老太太话一说完,又捂着嘴哭得前仰后合。
金一秤慢慢地停下了熬药的手:“奶,你说啥,我爹不在的那一天,他说……他柜子里头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他要给你取几两过来?”
金家老太太点了点头:“嗯,你爹他就是这么说的,三丫头啊,你爹说要给我买那个发箍的,如今他不在了,要不然,你给我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