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宝抱着一个大馍先啃了一口:“学堂里的功课多,我耽误了一会儿,这阵子书读得累了,东西也吃得多了呗。”
金一秤照着他头上点了一下:“光吃馍就行了?来,把这几块牛肉给夹里头,多吃点肉才长个儿呢。”
“谢谢三姐。”金大宝装好了馍掉头就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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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客到了,孝子就位!”
喊丧的人穿得板板正正,就是那街头上卖菜的周长兴,周长兴长了一个癞痢头,头皮东秃一块,西秃一块的,看上去恶心得很,此时被那块白布巾子一包也看不着了,身上不再是那件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葛布衫子,倒是换了一件雪白雪白的长衣。
此时挺胸突肚站在灵堂中间一喊,呼啦啦的,一排孝子跪了一地。
周长兴大喊一声:“哭!”
所有的孝子开始放声大哭。
周长兴又精神百倍地叫了一声:“起。”
一众孝子的哭声戛然而止,起身又到一旁坐了。
金平安看得眼睛发直:“依,真神气。”
金如意盯着周长兴看得也是一脸艳羡的:“唉,你说他的嗓子怎么这么好啊?刚才那两嗓子硬是比外面那唢呐还亮呢?”
金吉祥把长长的鼻涕吸到肚子里:“周长兴喊丧喊得真好听,下回哪家还死人啊?咱们还上门看他喊丧去。”
金平安摸出一把瓜子开始磕:“咱们这县城里头喊丧的可不是就周长兴一个,北城有个姓罗的,南城有个姓赵的,他们也喊丧,可是都没有周长兴喊得最体面最好听。下回再死人,谁知道会不会请他喊?要是姓罗的那个绵羊嗓子喊,我才不去听哩。”
金如意连着去拍金平安:“依,你快看,孝子在给他包钱呢,你猜猜那个小白布包里头得有多少钱?”
金平安停了磕瓜子的手,眯着眼睛看:“不会少了,我看那个小白布帕子里头少说也得有几十个铜板。”
“这么多钱啊?”金吉祥一着急,鼻涕又给淌到嘴里了:“咱爹常说他在地里刨一年也挣不着几个铜板呢,人家就喊两嗓子就抵上咱爹几十年了?”
金如意嫌他这话说得弱智,冲着他就啐了一口:“那是以前,现如今咱爹可不一样了,说起来也是药行里的二掌柜里,周大勇都得让着他。”
金平安冷笑:“算了吧,那是人家大勇哥给咱爹脸呢,咱爹他要是真拿自己当个二掌柜,就当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金如意有点愁怅:“咱爹这几天神气了,见了咱们几个就骂,咱娘这几天气儿不顺,见了咱们几个也骂,早上骂晚上骂,这我都忍了,就是一到饭桌上骂我就受不了。气顶着连口稀饭都下不去。”
金平安道:“我这不就带着你们出来找口粮了吗?唉唉唉,不说了不说了,发孝馍了,赶快抢去!”
三个小子从小土墙上往下一蹦,每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白布来,往头上一拴就钻到那一群孝子堆里就去抢馍吃。
办丧事的人一看这三个货头上都缠着白布,以为是自己家亲戚的孩子,也没多想,挨个给他们三个发孝馍,三个人也不客气,把身边的所有人往旁边一挤,伸着几只黑手一个抢,一个往兜里揣着,还有一个抬手往怀里头拢,免得叫别的孩子给抢去了,不一会儿那一筐子馍被他们三个连吃带抢的全都给抢没了。后面还有一堆孩子们一个也没有抢着。
发馍的那个人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扯了东家的孝子过来看:“东家,我看那三个孩子面生,看着不象是咱们家里的人啊。”
孝子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三个一眼,恼道:“这不是老金家那三个混世魔王吗?今儿个我爹办丧事儿,他们几个也敢来捣乱?一起把他们给打出去!”
金平安被手里的枣花馍给噎得直伸脖子,猛不丁身后就挨了一拳,把嘴里叼得那个馍也给打掉了。身后的金如意和金吉祥也被人给连着捶了几巴掌。
“你们是谁家的小兔崽子,到这丧事场上抢孝馍吃?吃就吃吧,你们还抢,抢就抢吧,你们还往身上装,啊哟,这裤裆里头鼓囊囊的这是啥啊?我呸!你们把孝馍往裤裆里头藏,这是埋汰谁哩?”
三个坏小子被人打得抱着头就往门外逃,身后人还是骂不绝口:“哪里来的混小子?连个孝馍也来骗也来抢,你们也不嫌晦气!”
这边王金枝正抱着自己家的丫头片子顺着大街找那三个儿子呢,抬头就看到这三个小子头上拴着孝布被一群人给追着打得满街跑。
王金枝当即可就炸了,冲上去把三个儿子往身子后面一护,扯着嗓子就是一声炸雷:“咋着啊?欺负我们老金家的人是不是呢?胆子肥了你们这些人,我们可是在县太爷和府台大人那里有根基的人家,打坏了我们家的孩子,当心叫你们吃官司!”
听她这么一吼,众人也就不敢再上前追着打了,东家的长子上前一步,冲着王金枝道:“你是这三个孩子的娘是吧?你们老金家说起来是有根基的体面人家呢,咋能把孩子们给饿成这样?竟然头上缠了白布带子上我们家来抢孝馍吃,你们家人也不嫌晦气啊?”
这可把王金枝给当场气了个愣怔,回头冲着金平安头上就是几巴掌:“你这个死东西,咋带着你弟弟们干这事儿哩?你这是成心咒着你娘爹早死哩?”
金平安护着头满地乱蹦:“娘,不是我带他们俩,是他们俩带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