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庆斌摇了摇头:“没事。”上前接过他们肩膀上的背篓,还有柴火捆,就上前敲了敲大门:“他娘,晓东他们回来了,开门。”
韩晓东憨厚,看不出其中的门道,韩晓刚却奸猾的很,见状就猜出了几分,家里肯定做什么好吃的了,所以韩庆生才闻着味跑来了,但是被韩庆斌打跑了。
韩晓刚眼睛都亮了,丁玉英把门打开,他第一个窜了进去,还没开口询问,就闻到了家里浓郁的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高兴的眉飞色舞,大叫道:“姐,做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香。”
韩晓棠在灶火里忙碌,也没出来,只是提高了声音道:“一会,你就知道了,赶紧洗手吃饭。”
韩晓棠干净,潜移默化之下,韩庆斌他们现在干活回来,也养成了要清洗一下的习惯。但韩晓刚懒,经常耍奸打滑,这次却是一口答应,就欢天喜地的去舀水洗手,还破天荒的跑到厨房,帮着端饭。
烧鸡要买了换钱不能吃,但这些鸡杂却可以吃,韩晓棠就把卤好的鸡杂切碎了,放在盘子里端到了上屋。
晚上不用干活,吃了饭就要睡觉,不用吃干的,就只熬了些糁子汤,配着切的整整齐齐的鸡杂。
鸡胗鲜香入味有嚼劲,鸡肠微微发脆,鸡肝沙沙的也很好吃,只有鸡蛋包吃起来有点渣,口感不是很好,但也比青菜萝卜好吃,一家人吃的干干净净。
韩晓刚吃的有些撑,拍着自己微微撅起的小肚子,看着正屋条几上放着的几个烧鸡,还是很眼馋,就贼眉鼠眼的问道:“姐,做这么多鸡干什么?也不让吃。”
韩晓棠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那是要拿去卖的,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县城卖鸡。”
听到不用干活,还能去县城,韩晓刚立即点头答应,虽然这些烧鸡吃不到嘴里,但卖了换钱也不错。
韩晓东憨厚,有把子力气,但是他的脑袋没有韩晓刚好使,到县城去卖鸡,担着很大风险的,还是韩晓刚脑子灵活一点,遇到事也能帮把手,还能帮着提篮子,要不这么远跑到县城,非把她累死不可。
第二天,一大早韩晓棠就起床了,因为能去县城,韩晓刚也起了个大早,两人匆匆吃了一点饭,就一起出发了,路上有人问,韩晓刚很是有眼色的抢先回答:“我娘让去舅舅家,看望我姥姥。”
韩庆斌年轻的时候脾气爆,没少和自己的小舅子干仗,因此两家很少来往,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是丁玉英独自一个人回去看望。
丁玉英的父亲没了,只留下老母亲和唯一的兄弟相依为命,这快到年底,让自己的孩子去看看老母亲,也说得过去,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韩晓棠见状对韩晓刚伸出了大拇指,看来自己果然没有选错,要是韩晓东遇到人询问,恐怕不好意思说假话,吭吭哧哧的再漏了馅。
出了村子,韩晓棠就去路边的山坡上找了一根比较长的木棍,和韩晓刚一起抬着,在天亮前,赶到了县城。
到了县城,韩晓棠找了路人问清,供销社家属院怎么走,就带着韩晓刚过去了。
供销社家属院很大,正应着大门的是宽阔的过道,两边整整齐齐的排着好几座筒子楼,有三层。房间外面的铁栏杆上,搭了很多晾晒的衣服,只是都被冻的硬邦邦的。
这时候正是供销社红火的时候,不仅在县城里有百货大楼,还有零散的门店,乡下还设有销售网点。因此家属院很大,人也很多,但现在还是早晨,起来的人不是很多。
韩晓棠就找到了一个在门外泼洗脸水的中年妇女,低声问道:“阿姨,要烧鸡吗?”
那女人转身看了韩晓棠姐弟一眼,她在百货楼当售货员,眼光毒辣的很,看他们的穿着就知道是乡下来的,乡下人做的东西能好吃吗,好东西也给糟蹋了,就很是嫌弃的摇了摇头道:“不要。”说完,就要进屋。
被直接拒绝,韩晓刚有点不好意思,拉着韩晓棠就要她离开。韩晓棠却并不气馁,依旧面带微笑的道:“阿姨,你看看,我家做的烧鸡很好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她说着,就掀开了篮子上蒙着的小褥子。
怕烧鸡冻了,丁玉英就连夜找了布,塞了些棉花做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小褥子,正好盖住了篮子,可以遮掩里面的东西,还可以保温。
那女子见韩晓棠还紧追不舍,有点恼怒,不耐烦的转头想要喝骂,可是看见篮子里红亮亮的烧鸡,呵斥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反而走过来,仔细的看了看。
烧鸡用蜂蜜上色,放了一晚上也没氧化,和刚做出来的时候一样,油红鲜亮。县城里也有卖烧鸡的,只是颜色黯黑发乌,没有韩晓棠做的这样油亮。
女人顿时就心动了:“怎么卖啊,多少钱一只?”
“三块。”
“这么贵,人家店里卖的烧鸡也才三块钱一只,你怎么也要这么贵。”
韩晓棠笑着解释道:“阿姨,咱们县城里卖的烧鸡,没有我做的好吃,三块还要肉票。我只卖三块钱,还不要票,已经很便宜了。”
女人迟疑的道:“看起来是不错,但谁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您可以尝尝。”韩晓棠说着,拿出一双筷子给她,还打开了篮子里面的一个瓷罐,里面的鸡杂码放的整整齐齐的。
那妇女夹起来了一块,塞进嘴里尝了尝,见她眉头微微蹙起,韩晓棠连忙道:“冬天温度低,烧鸡有点凉了,要是放在锅里馏一下,热了更好吃,味道很香的。”
县城里上班的职工,虽然每个月都有工资,但肉票也要限量,就是想吃肉,没有肉票也买不到,去黑市买,价格贵了好几毛。
韩晓棠做的烧鸡颜色鲜亮,味道也不错,还不要肉票,女人很是心动,左右看了看没人,就把韩晓棠拉进了自己家里:“外面冷,进屋里说。”
韩晓棠一边跟着她进屋,一边回头对韩晓刚道:“你在外面等着我。”
韩晓刚见能把烧鸡卖出去,很是高兴,就是在外面冻一会也愿意,连忙点了点头。
筒子楼里的房间都是一样的排房,这个妇人的家却在墙上挖了一个门,将两间连了起来。外面的一间有厨房,还有餐桌,靠后墙的地方放着书桌,上面有很多书本,应该是家里有学生。里面的一间是卧室,只是门虚掩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韩晓棠进屋目不斜视,很是规矩,只是走到屋中间,把篮子放在餐桌上,把小褥子全部打开,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的五只烧鸡。
刚才只看到冰山一角,那妇女就很心动,现在看到五只这么红亮的烧鸡,心中那点犹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但还是忍不住要讲价钱:“你这烧鸡个头有点小,价钱就便宜一点吧。”
韩晓棠笑着摇了摇头:“不行,阿姨,我这烧鸡外面摸了蜂蜜,还用油炸了。最后用八角桂皮,花椒,还有很多调料煮了好几个小时才做成的,费了很多功夫还有调料,价钱真的不能再便宜了,不过我可以赠送给你一个鸡胗。”
每一只鸡里面都有一个鸡胗,原本是应该塞进鸡肚子里的,但韩晓棠都给拿出来单独存放。现在见她搞价钱,就从罐子里夹出一个整块的鸡胗,放在了餐桌的一个碗中。
这下那女子立即就眉开眼笑的,捡了一只比较大的烧鸡,亲自下手拿出来,放进了自家的盆子里,然后进里屋去拿了钱出来给韩晓棠。
韩晓棠收起钱,一边往自己口袋里装,一边说道:“阿姨,您能帮我问问,还有谁家要吗?我家里穷,哥哥弟弟,上学娶媳妇都没钱,没办法才冒险做了烧鸡出来卖,要是您能帮我卖完了,下次我送您两个鸡胗。”
两个鸡胗或许还不能打动那女子,但韩晓棠说的可怜,那女人的同情心顿时就泛滥起来,很是热心的拍了拍胸脯道:“放心,阿姨帮你。”
韩晓棠对供销社家属院的情况不了解,不知道那家能买得起,那家买不起。毕竟现在每个人的工资,一个月也就二十块钱左右,大半都要买粮食,如果家里再有个老人学生,根本就不舍得花钱买嘴吃。
那女人却在家属院住了很长时间,对院子里居住的人家了若指掌,很快就给联系了两家。
他们也尝了,烧鸡的味道不错,还不要肉票,求之不得,只是价格有点贵,要不他们真想多买几只。可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够买几只,哪里舍得。
三只烧鸡卖了九块钱,韩晓棠也很高兴,她下乡收购这些鸡,一斤是四毛,一只鸡三斤左右,也就一块二,虽然用了很多调料,还有蜂蜜,但一只应该也有一半的利润。
只是来回浪费在路上的时间太长,她和韩晓刚一路抬着步行走到县城,要二个多小时,而且烧鸡做起来还那么复杂,一只赚一块五也不算多,何况她还冒很大的风险。
剩下的两只,韩晓棠去了邮政局家属院,如法炮制,很快也卖掉了。不过才一个多小时的功夫,五只烧鸡都卖掉了,韩晓刚高兴的手舞足蹈,但怕旁人听到,他压低了声音,还是难掩兴奋的道:“姐,咱们五只烧鸡,就卖了十五块钱。”
“蜂蜜,还有调料不要钱啊。”
“那也挣的不少。”
这次韩晓棠倒也没有反驳,见她点头,韩晓刚立即打蛇随棍上,笑嘻嘻的道:“姐,咱们挣了钱,去买点好吃的吧,我饿了。”
他们起的早,简单的吃了两口饭就出发了,跑了十几里路才到县城,又马不停蹄的去卖烧鸡,这会韩晓刚饿的前胸贴后背。
韩晓棠也觉得有点饿,就颔首道:“行,走,姐带你去吃豆腐脑。”
到了饭店,韩晓棠点了两碗豆腐脑,还有油条,只是她没有粮票,多花了一毛钱。包子,韩晓刚在家也吃过,虽然味道好些,但他也不怎么稀罕,可是他从来没吃过油条。
油条是用油炸的,香喷喷的,颜色金黄还焦香酥脆,软的也很有嚼劲,韩晓刚吃的心满意足,赌咒发誓明天还要跟韩晓棠一起来。
两人吃过饭,韩晓棠出来,到副食品商店买了一点盐,还有一包江米条,就要回家。韩晓刚拉住她的一脚期期艾艾的道:“姐,我都没来过县城,咱们逛一会吧。”
“不行,我们要赶紧回去,下午还要到别的村子里买鸡,回来还要做,才能赶上明天卖,不能耽误时间,以后有空了,咱们再逛,啊。”说完,还安抚的揉了揉他的头。
韩晓刚虽然有点不情愿,但听到会耽误明天做生意,只得三步一回头的跟着韩晓棠出了县城回家。
回到家,韩晓刚就习惯性的把大门拴上了,韩晓棠也把一家人叫到了正屋,不用使眼色,韩晓刚就眼疾手快的把上屋的门也给关上了。
丁玉英有点不解:“这两孩子是怎么了,大白天的关门,鬼鬼祟祟的。”
韩晓刚嫌她的声音大,用中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财不外露,要是被我二叔知道了,就不得了了。”
韩庆斌把烟袋锅子在桌子上磕了磕道:“他以后不会再来咱们家了,我警告过他了,如果再到咱们家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韩晓刚还有点半信半疑,但丁玉英却想起来,韩庆生这两天真的没有在他们门前转悠,以前要是闻见他们家飘出了一点香味,就跟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现在家里做了烧鸡,味道香的很,却真的不见韩庆生过来骚扰了,不禁高兴的道:“你早该如此了。”
韩庆斌抬头瞪了她一眼,丁玉英立马怂了:“好,好,我不说。”
等两个老小孩的小动作停止了,韩晓棠才把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虽然只有十五块钱,但大多都是零钱,堆了一大堆。
丁玉英第一次见这么多钱堆放在一起,看的眼都直了:“这么多钱啊,这……这有多少?”
“十几块。”
一堆毛票,一家子,一人数一个面值的,很快就数清了,一共十四块二,韩晓棠买了一斤江米条,还有几斤盐,花了几毛钱,剩下的都在这里。
数好了钱,韩庆斌和兄妹几个把钱全部交到了丁玉英的手中,丁玉英好似拿着碳火一样,结结巴巴的道:“晓棠一天能挣这么多钱。”
韩庆斌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道:“还有本钱呐,买鸡不要钱啊。”
罕见的被韩庆斌训斥,丁玉英难得的没有反驳,还点了点头道:“对对,还有本钱,晓棠,你买鸡花了多少钱。”
“花了六块七。”
“要这么多本钱呐,那还是你拿着吧。”丁玉英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把钱塞进了韩晓棠手里。
韩晓棠从中数出了十块钱,剩下的交给了丁玉英:“我下午还要出去买鸡,十块钱本钱应该就够了,剩下娘给收着。”
钱少了很多,丁玉英似乎感觉不那么烫手了,就没有再推辞,把钱握在手中,一边又问道:“他爹,你给我算算,除了本钱,能挣多少?”
“除了买鸡的七块钱,还有用的油,蜂蜜,油,盐,还有各种调料,怎么也能挣这些零头了。”
丁玉英眼睛一亮,接口道:“一天能挣四块多,那一个月下来,不是能挣一百多块钱,那县城政府里的大官,一个月工资也没这么多吧。”
“是挣的多,但也都是辛苦钱,晓棠要来回往县城跑,上午卖鸡,下午还要去买鸡,回来还要紧着做,实在是辛苦了些。”说完,长长叹息了一声,接道:“是爹没用,让你一个姑娘家这么辛苦,来回的奔波。”
韩晓棠闻言一怔,最近她感觉韩庆斌有点异常,也许是韩晓东亲事一拖再拖,也因为她考上大学有望。让韩庆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所以变得通情达理了很多,竟然会对她说出这么温情的话。
韩晓棠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摇头道:“没事,我年轻,多干些没事的。”
“但你来回这么奔波,就是铁人也受不了,以后你只管卖鸡,去收鸡的事,让你娘去,她在各个村子里认识的人多。”
“可是我娘不会算账。”
“不会算,可以学,今天下午你先带她跑一趟,明天她就可以单独去买鸡,你卖鸡回来还可以休息一会。”说完,站起身不容反驳的道:“就这么说定了。”
小事上,虽然丁玉英没少数落韩庆斌,但家中的大事,还要韩庆斌这个一家之主拿主意,现在他不容置喙的说出了决定,别人也无法反驳。
再说丁玉英也觉得他安排的很好,自家闺女娇滴滴的,要是整天这样马不停蹄,再累出个好歹来,她也心疼,就立即符合道:“好,都听你爹的。”
韩晓棠主意再大,也拗不过父母,只得吃完了饭,就和丁玉英一起走乡串户的去收鸡,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她决定收八只。但买的太多怕别人怀疑,两人就先后去了几个村子,分开买。
韩庆斌也早早在家等着,见她们回来,就忙着烧水杀鸡,昨天做过一次,今天也不用韩晓棠怎么指点,韩庆斌就知道该做什么,速度比昨天快了不少。
但鸡胗和鸡肝要留着做添头,不能讲价,但要是多给一个鸡胗,或者鸡肝,人们就欢天喜地的掏钱购买。
但剩下的鸡肠和鸡蛋包可以吃,在乡下每天能见点荤腥,就是大队长家里都做不到,所以一家子干劲十足,外面的活,大多都是韩晓东包了。
韩庆斌上午也和韩晓东一起干活,等到下午,就帮忙杀鸡,烧火,做些力所能及的活,韩晓棠轻松了许多。
第54章 劫后余生
这天卖完了烧鸡,韩晓刚再提出在街上逛一圈,她就没有再拒绝。现在丁玉英已经能单独出去收鸡了,她不用再赶着回去,有了空闲时间,就陪着韩晓刚在长街上闲逛了一圈。
但十二月低,天气已经很冷,韩晓棠穿着棉袄,带着围巾还不觉得,韩晓刚却冻的嘴唇发紫,耳朵也冻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