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管平静担心的还有卢永俊即将接受的第二台手术。
二十多年前,医学远没有如今这么发达,卢永俊的瘤子靠近骨头,风险不低。为了提高手术的成功率,医院专程从市里请来专家主刀,管平静只是助手。
手术进行了接近十个小时,中途险象环生,即便有专家坐镇,仍是不顺利,卢永俊不得不进行第二次切除。
“我还能跳舞吗?”管平静至今还记得卢永俊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那是卢永俊唯一一次主动与他说话。
李军梅哭了,不断安慰卢永俊道:“没事的,没事的,就算不能跳舞,你也是最棒的。”
刹那间,卢永俊眼中的光全部消失了,变得空洞苍白,不似少年的眼睛。
卢永俊一共接受了三次手术,从夏天一直住到次年开春,从最初无法下床,到渐渐能够杵着拐杖行走。
就在管平静停顿的时候,花崇问:“卢永俊的管床护士一直是杨芳?”
管平静愣了下,深深地拧起眉。
显然,他也和老院长一样,记得杨芳一家的悲剧。
“这么多年下来,杨芳在我这儿仍然是最好的护士。”管平静喝了口茶,语气有些苦涩,“她专业能力强,对患者有耐心,肯吃苦,性格特别好,经常用笑容去感染患者。她负责的患者,没人在出院时不夸她。还有她的女儿……唉!”
花崇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我听老院长说,杨芳偶尔会带大女儿到住院部来?”
“是的,他们夫妻俩都忙,杨芳把珍珍带来,一是想和女儿有更多相处的时间,二是想让珍珍鼓励一下患者。”管平静解释道:“你别误会,那年头医院管得不像现在这样严的,杨芳带珍珍来没问题,珍珍也善良,愿意将欢乐带给大家。”
花崇说:“珍珍舞跳得很好?那她和卢永俊岂不是很有共同语言?”
“啊!”管平静忽然道:“我差点忘了,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可能因为年龄接近,又有舞蹈这个共同语言吧,认识珍珍之后,卢永俊话都变多了,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可惜啊,他快要出院的时候,珍珍出事了。”
漂浮在久远时空中的线索环环相扣,发出极其细微的响声。
花崇再问:“住院后期,卢永俊能够离开医院吗?”
“原则上不可以,但患者要出去,我们一般不会阻止。”管平静回忆道:“我想起来了,卢永俊有时会去珍珍的学校——他已经能驻着拐杖走动了,小学离这儿近,我们就由着他。”
“对了。”花崇看向手术记录,“三次手术,卢永俊都是腰部以下局部麻醉?”
“第一次情况特殊,是全麻。”管平静说:“后面两次没有必要再用全麻,所以是局麻。我们的原则是能不全麻就不全麻。”
花崇当即想到施厘淼脊柱上的麻醉针孔。
“但局麻的话,患者的头脑全程保持清醒,知道你们在他腿上动刀子。”花崇问:“对一个孩子来说,难道不会感到恐惧?”
管平静点头,“确实,好在卢永俊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情绪不稳定,我们征求了他母亲和他自己的意见,决定实施局麻手术。”
花崇来到住院楼,这栋楼已经翻修过几次,空气中蔓延着消毒水的味道。属于骨科的楼层里,刚做完手术的患者躺在病床上,沉默地望着装满药水的点滴袋,能够小幅度活动的患者由家属搀扶着,在走廊上缓慢行走。
长时间待在医院里,病痛与心理压力让大多数病人神色恹恹,叹气与抱怨时不时从各个病房里传出。
周围的一切变得陈旧,像披上了年月的滤镜。
花崇仿佛看到了还是一个小男孩的卢格,他孤孤单单地站在走廊尽头,宽松的病号服令他显得格外单薄。
一场车祸和三次手术剥夺了他舞蹈家的梦想,他苍白得像一个随时会灰飞烟灭的幽灵。
直到那个爱笑的,和他一样精通跳舞的女孩出现。
施厘珍就像一束光,卢格看着她,觉得她翩翩起舞的样子像蝴蝶一样,不,比蝴蝶还要美好。
为了多看几次施厘珍跳舞,卢格甚至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小学……
周围的旧黄恢复成本来的色彩,嘈杂的声音涌入。
花崇不禁想,得知施厘珍以那种惨烈的方式死去时,卢格究竟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遇上的一扇窗,再一次关闭了?
而两次局麻手术,并非像管主任所言,是最佳选择。童年时在头脑清晰的前提下被切开身体的感受,恐怕在卢格心中留下了极其鲜明的阴影。
齐束镇,高原的油菜花终于到了最盛时。
施厘淼的遗体刚被发现时,镇里人心惶惶,游客走了大半,经过数日,油菜花田里再一次飘荡起鲜艳的丝巾。
命案现场外仍然围着警戒带,执勤的警犬朝海梓狂吠,海梓毫不客气地吠回去,还骂道:“这狗东西,哥哥都在待这么久了,居然还冲我叫,是脸盲还是脑子笨啊?”
裴情冷嗤,“能和狗吵起来,可见你的脑子也没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