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华殿,方若冰问柳无尘:“柳才人,我为殿下怀了孩子,竟是罪过吗?”
柳无尘也很害怕:“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但我觉得不是。”
“每次承宠,我们都会被净素。我知道,那是殿下不想让我们任何一个人怀上他的孩子。大家都疑惑,但是谁都不敢问。后来,听说殿下最宠爱的上将军有了孩子,我就像,是不是我也给殿下怀上一个,殿下体验到小孩子的好处,便会改变他原来的想法?”
柳无尘吃惊道:“你这么说,你能怀孕,还是因为你事前做了计划?”
“我知道王后娘娘精通医理,所以,我去问了调理的法子。后来我发现,用了琴墨教传给我的方法,我竟能在嬷嬷净素后留下龙阳。”
“但是嬷嬷都会检查的,难道——”柳无尘想到了一个关键,心猛地一跳,脸刷地雪白。
“你说,殿下会因此发怒,杀了我吗?我们的殿下,看起来那么俊美,那么飘逸,但是,我们谁都知道他并不是个柔软无害的性子。他几乎荡平了三部,杀了先城主,还借刀杀人杀了先城主的儿子。蓬莱十八盟,除了苍龙、新月,其余十六盟,凡有微辞于蓬莱统一的,皆遭莫名杀戮。我也会被莫名其妙处死的,你说对吗?”
柳无尘不敢再听下去:“方充仪,你这是魔怔了。”
“柳才人,一入明华宫,便很难再出头。昔日我远方的姑母就是那样。到了你我,也绝对不会有改变。”
门“哐”的打开,柳无尘逃一样跌出来。
一个簪花侍卫怒喝:“谁让你出来的?”
柳无尘头脑一团乱,猛然间嘶呼:“方充仪……方充仪她疯了,方充仪她疯了。”
簪花侍卫不信,往里面看了几眼,对旁边另一个簪花侍卫说:“你守在这儿,我去禀报童将军。”
童放来了,确认之后,又请来张恭权。张恭权看看在大殿里不停喃喃的方充仪,掩上门对童放说:“这位充仪满嘴的胡言,若被别人都听了去,殿下的英名就要蒙尘了。”
童放冷哼:“这好办,某略施小计,她就再也讲不出半句话来。”
“广明宫、凤鸾宫的差事,童将军都办好了吧?”
童放得意一笑:“蝇头小事而已。”
“这就好。齐华殿方充仪阴谋算计殿下,板上钉钉!现在还这般大放厥词,真正即时绞杀了也不为过。”顿了顿,张恭权又问,“从齐华殿里跑出来的柳才人,她又说什么了吗?”
童放想了想:“公公对此人可有什么发落?”
“事态能不扩大,就不扩大。好生警告这位柳才人,耳朵要假装聋了,嘴巴要假装哑了,以后还有什么事,眼睛也要假装瞎了,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这才是好生想要活着的道理。”
当天下午,小章子、小连子分别到广明宫、凤鸾宫宣王驾的口谕。
“琴墨,身为王后身边的执事宫女,未曾恪守本职,不以劝导王后规行矩步、做六宫表率为己任,反背地里苟且。赐死!”
“鸣玉,胆大妄为,在雪妃娘娘交代送给方充仪的血燕中擅下藏红花,导致王嗣遭受毒害,方充仪也悲伤致疯癫。赐死!”
王后吓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雪妃拼命拦在鸣玉身前:“你们这些话都是从哪里来的?本宫不许你们带走鸣玉,绝对不许你们带走鸣玉!”
童放亲自执行凤鸾宫差事,一把将鸣玉从她身后提溜出来:“雪妃娘娘,卑职得罪了。”
鸣玉魂飞魄散:“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童放把她提到院中,簪花侍卫提白绫缠绕住她的脖子。雪妃跌跌撞撞扑出来,簪花侍卫正用劲是勒,勒得鸣玉舌头吐出来好几寸长,眼球突出,血丝暴现。雪妃用尽全身力气,将童放从面前推开。簪花侍卫松颈,鸣玉“扑通”摔在地上,已气绝而亡。
太极宫,一刹那间沉入浸满心酸和苦涩的黑暗。
而消息到处传播着,还插上翅膀,飞过长空,渡过大河,来到了天都。
军政司。
刘林成匆匆忙忙奔进青龙堂,凑在司空长烈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
司空长烈都傻了:“殿下就这么着,把王后和雪妃的人都赐死了?”
“嘘!”刘林成眼睛瞪得大大的,左顾右盼,声音压得低低地道:“上将军,天眼诡异,小心我们的话也被搜罗到殿下耳中去。”
“天眼传讯,必是真相——主上信任童放到这种地步,这蓬莱,日后还能有安宁吗?”还没等唏嘘完太极宫的事,他突然想到自己,问刘林成,“今天什么日子?”
“月半啊,下个月这时候就中秋了。”
司空长烈一拍桌子,疾步往外奔。
刘林成不明所以:“上将军,出了什么事了吗?”
司空长烈忽又驻足:“你交代下去,在我的军政司、上将军府以及流淙镇,绝不可有童放的任何一只眼睛!”因为紧张,他的气息都忍不住粗了,“如果连我都不能防备天眼的窥视,那么天都上下,蓬莱周遭,大家就都再无‘安宁’可言。”
策马到瀑布边的小树林,正在自己练射箭的兰语蝶笑盈盈奔过来:“长烈。”
司空长烈警惕地关注四周,确信绝无人跟随,这才道:“练得怎么样?”
兰语蝶端起弓,刻意姿势摆得不那么到位。往常这会儿,他就该过来,手把手替她纠正。他的胸膛那么宽阔,贴得那么近时,真的让她觉得温暖。
但是,这一次,她失败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你出宫,我还会来。”司空长烈说。
兰语蝶一听,顿时惊慌:“可我的箭,射得还不是很好啊。”
“只要有那么个意思,比之从前,多出那么点神似,就可以了。”司空长烈说到这里时,眉头已经皱起来。太极宫,天眼,这些都是没法说的。他心怀忧虑,这会儿也只能祝福她最后一句,“没多久,殿下就要回宫。以后的日子,就靠你自己把握。”
三日后,殿下回宫的消息果然传来。
又是数日,明华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东明宫的杨修仪不知怎的,在宫内跌了一跤,左脸竟被簪子划出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大口子。增成宫的贤妃娘娘奉旨前来探望。
一进内殿,杨秋鸾急忙从榻上下来:“见过贤妃娘娘。”
秦海潮扶住她:“妹妹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将自己个儿的脸给伤着了呢?听说很厉害,介不介意给本宫看看?”
杨秋鸾就将遮脸的面纱揭下一半。
秦海潮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能划得这么深?还这么长?”停了会儿,压低声儿,“真的是你自己弄伤的吗?”
杨秋鸾扭开脸,目光不于她交接。
秦海潮知道她的心意:“你放心吧,现在没有天眼监视这里。而且,就算天眼在侧,那个人不是天眼的主子,她也主宰不了天眼的行动。”
“姐姐肯定吗?”
秦海潮点头:“琼玉宫那位的所作所为,便是殿下,也忍受不下去。”
“可是,再怎么说,殿下不过就赐死了她手下一个宫女而已。而她本人,不还是独霸宫内?姐姐刚才问,我是不是自己弄伤了脸,现在我就把真实的答案告诉你。从太极宫回来,第二天,我在花园和那位碰上,她突然问:‘杨修仪,敢问汉平牧杨忠磊大人最近可好啊——她竟然问我父亲?你说,她为什么要问我父亲?”
“兴许,就是普通的问候呢?”
“鸣玉死了。那是她从雪国带来的,除了浮香,蓬莱和她感情最为亲厚便是那个宫女。殿下幽禁了王后,她不敢去和殿下闹,这股气憋在心里,不找我出,她还能找谁呢?”
“妹妹你是不是太过敏感了?鸣玉死了,雪妃是很伤心,但是也不见得她一定就会盯着你。”说到这儿,秦海潮想到了什么,“难道,那件事里面,你还做了什么?”
杨秋鸾凝目她。
秦海潮越发惊骇:“是了,竟然还有你参与在内。”她说着站起来。
杨秋鸾连忙跪下,拉住她的裙子:“贤妃娘娘,求你不要去和殿下说。”
秦海潮站住脚,思忖之后转身:“当日明妃弄权,莫名薨了,这个事实还不能让你们警醒吗?”看杨秋鸾哭得凄惨,她终究不忍,弯腰将杨秋鸾搀起来,“本宫可以不和殿下说,但是,又怎么交代你脸的事情呢?本宫奉旨前来,殿下为人又那么精明,如果说谎,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杨秋鸾已经乱了,抽噎:“无论如何,都请娘娘周全。”
秦海潮离开东明宫。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向鹰王交代,忧思不已,踯躅御花园中。
头顶上传来鸟叫,接着,一只大雁被射落下来,掉在前方不远。
鹰王面前的小章子一溜小跑,去捡鸟,看到秦海潮,连忙行礼:“贤妃娘娘。”
“殿下在前面吗?”
“是啊,龙州牧来了,正在陪殿下饮酒。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殿下让拿弓来,接着就把这只鸟射下来。”
“那你现在去说一声,本宫为着杨修仪的事,要回殿下。”
“哎!”小章子飞快去了。秦海潮紧跟其后,来到朝阳阁。鹰王把弓交给龙州牧楚风:“你也射一箭。”
楚风依言,“嗖”一箭,将路过的一只雨燕给射下来。
汤桂全拍马屁:“楚大人的眼力真是越发好了,这么点大只鸟,老奴我看都看不清,你居然能射到。”
“哪里,”楚风笑着,“属下如今越来越少时间涉足武学,飞太高的鸟已经无能为力。又不能有损主上的教导,只这样飞得低、却快些的,还可应付。”
“你把龙州治理得好,孤少不得也要嘉奖你。就像长烈,孤能给他什么,就统统都给了他。你的未来,孤绝不会让你总那么吃亏。”
秦海潮来至近前:“殿下。”
楚风忙行礼:“见过贤妃娘娘。”
鹰王便问:“贤妃刚才可看见龙州牧射箭?”
“准而又稳,又不张扬,真正难得。”
鹰王一听,不由格外多看她一会儿。他让贤妃就在自己身边坐:“孤尝听闻贤妃擅琵琶。”
“太掖院经筵方某曾以此乐器震烁诸州各城,一时颇为风靡,臣妾便习了一两首。”
“会哪些曲目呢?”
“除了那首《十面埋伏》外,《霓裳》《六爻》也都能弹奏一二。”
楚风一听:“娘娘这琴艺,怕是相当难得。”
贤妃一笑:“殿下不弃,臣妾就在这儿献丑。”宫女烟翠将一支凤颈琵琶拿过来。
转轴拨弦,调准调子,贤妃手指轻舒,一曲《霓裳》流水价淌出来。清风徐来,花香袅袅,饮着美酒,听这美妙的琵琶曲,其他人都忍不住沉醉。
一曲弹罢,楚风当先鼓掌:“贤妃娘娘真乃神技也。”
鹰王也含笑称赞:“便是昔年方经筵,大约不过如此罢了。”
贤妃凑在鹰王耳边:“殿下,您让去办的事情,臣妾已经办过了。杨修仪却为‘自己’用金簪划破了脸。”
鹰王一怔:“真是她自己划的?”
贤妃点头,一味先凝目鹰王脸色,不继续言语。
鹰王不由陷入沉思,好一会儿后,才道:“算了,还是辛苦一下你,嘱咐太医院,尽量配好药,为她诊治。”
贤妃忙接住这个话头:“臣妾遵旨。臣妾体弱,不胜酒力,先告辞了。”
鹰王点头:“你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