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承前制,娘子郎君兼以齿为序,虽有名,却不得外宣。
尤其是娘子,得夫家下聘,及问名之时,方可得名,以显闺阁礼仪。
前世楼画语在宫中为妃,秦昊皆是垂目而视,皆为直言,并以其他相称。
虽楼画语在困境之时,书信之中,也有将闺名相告,以表诚意,但这该夫君,或是亲人方可相唤,秦昊这会自是不好相称。
楼画语只是没想到,秦昊面染寒霜,身带尘灰,却不问其他,只问她这称呼,倒也有些恍神。
似乎又看到那个隔着帘幔,朝她递着糖人的男子。
“王爷,称五娘便好。”楼画语不由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着秦昊沉声道:“王爷回来就好了。”
秦昊将画戟朝旁边一插,看了看楼画语身下裹雪慢慢濡湿的裙摆,解下披风铺于山石之上:“大梦谁先觉?五娘,可有所感?”
那两个字,还有那个闺名,他于梦中不知道在心中辗转多少次。
一梦方醒,他追击匈奴之时,身卧马侧,覆雪饮冰之时,脑中总是不由的跳出那个名字。
可他从未唤过,却没想这般容易出口,或许心中念及多了,就这样自然的溢了出来。
“似梦非梦。”楼画语看着秦昊那高壮的后背,整个人都恍然。
她本以为自己浴火重生,大梦方觉,总该愤恨无比,大杀四方。
可看着亲昵的娘亲,懵懂的弟妹,还有依旧宠溺自己的父兄,她又感觉自己不该沉陷于杀戮之中。
“一觉而醒,自是不同。”秦昊将披风铺好,朝她颔首,示意她过去坐。
青年一路快马奔驰,脸上被风吹得潮红,肤下似乎还渗着血,剑眉粗黑凌厉,双眼发沉。
楼画语心中思绪荡得厉害,但坐于男子披风之上,还是不大妥当。
前世秦昊死后,她被囚蒹葭宫,日思夜想,如若她命归黄泉,再见秦昊,该有许多话跟他说。
可是天意弄人,她命归的却不是黄泉。
本以为自己在京中谋划,只等秦昊归京后,自己可以弥补前世害他惨死之罪,却不知,一梦双牵,他也与自己一般。
原先那些话,似乎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楼画语低思片刻,只得沉声道:“王爷刚归,还未入宫述职?”
“嗯。”秦昊也不由的发怔,一路快马疾驰,他只想见她一面,无论她如何,见到就好。
可这般相见,两人之间似乎又隔着什么,不知道如何开口。
手不由的搓了搓画戟,双目微沉的看着楼画语,心中暗算着,该说什么。
“京中形势,王爷可知晓?”楼画语沉吟片刻,强撑着头皮找话。
醒来后,她细思前世之事,再联想近来宫中形势,自是揣测出帝心,故才处处谋划,为钱氏,为自家,为秦昊,为前世那些因自己惨死之人,谋一条生路。
想到所知的京中形势,秦昊不由的勾嘴一笑,松开握着的画戟,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于楼画语道:“你现在能用人手太少,这玉佩你知道怎么用的。”
那玉佩细若瓶底,无络无丝,就这般躺在他手心,又是这般坦然无意的递过来。
楼画语胸口猛的发沉,这玉佩有多重要,从前世秦昊死后,关雎凭一枚玉佩也能让当时煊赫昭昭的承恩公府付之一炬,就可见一斑。
这一世,大梦初觉,两人不过初见,他又这般信自己吗?
“五娘。”秦昊微微抬头,看着楼画语那带着稚气的脸,手复又靠近了一些。
待楼画语伸手,看着那纤如葱根的玉指,慢慢落于掌心,原本结上厚厚老茧的手掌,居然能感觉到那指尖柔腻。
连带着手指都好像骚动了起来,只想猛然收掌将那玉手紧握于掌心,再也不要放开。
“多谢王爷。”楼画语看着秦昊那结着厚茧腊黄的掌心,心中微微抽痛,却快速将那玉佩收起,昂着朝他展颜一笑。
不远处雪压枝断,积雪漱漱而落,洒洒作响。
秦昊却猛然抬头,盯着落雪之处:“出来!”
楼画语不由心紧,慌忙回身。
秦昊还未入京述职,却来此于自己会面,承恩侯府终究身系群玉殿,怕会惹人猜忌。
一回首,却见不远处一棵杉树后面,系着雪白狐裘的姬瑾缓步而出。
少年如同冠玉的脸上,尽是阴翳之色,双眼带着煞气,似要嗜血。
这般样子不由让楼画语想到他稳立太液湖畔,隔岸搭弓射箭,直朝秦昊后心而来。
楼画语心神皆惧,慌忙后退,护于秦昊身前:“王爷先行。”
“他未曾得归?”秦昊看了姬瑾一眼,就已明了。
微垂首笑看着那还不及自己胸口,却浑身紧绷,如同护雏般的小娘子。
一路风尘,几月来的惊忧,似乎都随着这一眼而消散。
秦昊心神发热,看了姬瑾一眼,自是知道自己先行,总比楼画语先行的好。
于是重整披风,手持画戟,朝楼画语点了点头,大步朝外走去。
路过姬瑾身边时,不过颔首点头而已。
待秦昊离去,楼画语这才松了口气,抬眼看着姬瑾。
他脸上阴翳还未散去,却已然大步朝这边走来,楼画语不由握紧了手中玉佩。
姬瑾走近,低头看了一眼她湿雪厚重的裙摆,依旧僵着脸,解下披风将楼画语连头裹住,弯身抱起。
楼画语顿时惊唤出声,却又连忙噤声,怕引来他人。
她与秦昊私自碰面,自是有所谋划,这样大的把柄让姬瑾知道,一旦宣扬而去,何止是前功尽弃,怕适得其反。
身子被姬瑾紧抱着,楼画语脸贴在他微温的外袍之上,手慢慢将玉佩收入袖兜,再次掏出那一直藏着的长针。
这样的紧身环抱,复又让她想起前世那番折辱,只是这次不同了……
如若姬瑾意图不轨,她必然以死相博。
身子腾空而起,耳边皆是姬瑾踩雪之声,似乎特意绕道,专找无人之境,踏雪而行。
楼画语心复紧紧提起,那捏着长针的指尖发麻。
待听到关雎惊呼之时,这才发现姬瑾抱着她归了自己院落。
他似乎绷着怒气,直接将她抱入房中,置到床上,转眼朝关雎沉声道:“还不去打热水。”
关雎这才发现楼画语鞋袜皆湿,想退,却又顾忌着姬瑾在,待见楼画语微微颔首,这才急急转身离去。
见姬瑾神色微松,楼画语正要说什么,却见姬瑾猛然伸手,朝自己裙摆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