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之上,夜风微寒,可楼画语看着秦量的目光,越发的冷。
秦昊看着她的披风被吹得唆唆作响,内里秋裳被风吹得朝一边紧去,露着纤细的腿骨。
伸手想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但一抬手,却只是抓着系带,沉声道:“你今日不该去见我娘的。”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楼画语声音有些飘荡,有些自嘲的笑道:“只是当我猜到谢夫人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见我,还好一些,太妃心思淳厚,藏不得事,所以她不愿见人。”
这话说得平直,无褒无贬。
“只是义兄也不该来。”楼画语转身,沉沉的看着秦昊:“义兄当时送顾阿姆到南疆之时,可有想过,我日后该如何行事?”
是顾阿姆告诉楼画语,为前任巫圣接生之时,巫圣已然生育过了,钱氏并不是第一个孩子。
加上她提及种种隐晦之事,楼画语方才猜出永顺帝与钱氏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可顾阿姆是永顺帝让秦昊送入南疆给自己的,那些猜到的都是永顺帝让她猜到的,他就是等自己入了罗网,与姬瑾一块谋划,身先士卒,为他们拉下那些世家。
秦昊有些为难:“有陛下,方才有今日的秦昊。”
“义兄大义,我自来佩服的。”楼画语不知道自己伤心什么,或许自作多情之人,总容易被伤吧。
秦昊正来忠君,要不然他死后,凭那一枚玉佩,如何能将整个承恩侯府付之一炬。
那暗中的势力,她以为是秦昊自己的,或许将承恩侯府付之一炬的,并不是秦昊的势力,而是当时的信王在背后相助吧。
楼画语有些自嘲的笑了,朝秦昊福了一礼道:“只求义兄告诉我,前世姬瑾为何一定要杀你。”
只要知道这个,她就不要再胡乱猜测,那点愧疚也就不会再有了。
她再也不会梦到那条染满血的长廊,以及那个在帘幔之后晃动的染血糖人。
只要心无愧疚,她方能放下。
怪不得秦昊梦回之后,一直劝她放下,原来背后的事情,秦昊自始至终都知道的比自己多。
秦昊脸色绷得微紧,张了张嘴,苦笑道:“前世陛下留有三道遗旨。”
“一道昭告天下让姬瑾登基为帝,一道是……”秦昊抿了抿嘴,看着楼画语:“给姬瑾的,让他放你出宫,由太后另寻身份,许你为镇北王妃。”
他一字一句,如同咬铁,吭哧有声,夹着铁锈般的味道。
楼画语本第二道会是有关信王的,却没想到是有关自己的。
有些恍然的看着秦昊,苦笑道:“另一道我能猜到了,义兄不用说了。只是陛下放我出宫,让我有些不解呢。”
“那时楼二夫人还活着,他或许心怀愧疚吧。”秦昊努力压下心中惊涛,那道遗旨如何而来,只有他知道,自己废了多少心血。
可当他拿出遗旨之时,姬瑾已然将五娘囚禁蒹葭宫。
就算他调动漠北之军,他依旧不管不顾。
后宫太妃出宫再嫁的旨意,秦昊自是不敢明宣,只是他没想到,姬瑾会不肯放人。
就算明太后出面,姬瑾依旧不肯放人,执着偏拗,硬要留着五娘在后宫。
“他就因为这道旨意杀你?”楼画语心中有些发酸,还是那时他已然知道,他不过是颗棋子。
突然为姬瑾有些心疼,楼贵妃只当他是能让崔氏腾达之人,永顺帝将他作为靶子。
父母皆利用,亲人几乎全无。
或许到最后,他不肯放自己离开,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当初将所有希冀放在他身上,却并无所求吧。
“不是。”秦昊沉吸了口气,看着楼画语道:“他还知道钱氏商号意图带你离京,接任巫圣。”
“我接任巫圣之后呢?”楼画语猛然抬头,看着秦昊:“为何让我接任巫圣?”
秦昊却只是摇头,并不肯往下说:“其他我也不知道。”
“是么。”楼画语手紧抓着披风,叹了口气。
说是不知道,或许是不方便现在说。
却又不知道再说什么,怨秦昊吧,无曾可怨,只是心底那积压着的愧疚慢慢消散罢了。
她有些感慨的是,姬瑾在护国寺那个禅院,让那大师用幻生之术时,大师说过,借秦昊之位幻生,秦昊会与自己同时醒来。
秦昊当时已死,自也知道后头有信王这一遭子事,姬瑾却依旧放血。
当时他是多么的心如死灰,或许想着他不在,也是一种解脱吧。
那时,他已然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两人对立了许久,未曾说话。
远处的颜铁明和关雎看着,都有些不解。
明明谢夫人死了是好事,可姬瑾也好,楼画语也罢,连镇北王都有些怪。
过了许久,秦昊带来的人急急过来,却也隔十步远,扬声道:“有人来了,有些远看不真切,但来人至少过百。”
“他来了。”秦昊看着楼画语,苦笑道:“他知道我出京追来,也怕我伤着你。所以他还是信了你的,五娘。”
楼画语知道是谁来了,看着秦昊道:“多谢义兄今日追来。”
“你打算以后如何?”秦昊看着楼画语,轻声道:“楼二夫人已逝,不若五娘在护国寺为她祈福三年,待……”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待什么,待着会有什么希望。
但见楼画语目带嘲讽,脸上却有着伤痛。
秦昊依旧沉了沉嗓子道:“你与他还未成婚,待三年后,大局已定,我先求得陛下旨意……”
“那他呢?”楼画语猛的抬眼,看着秦昊笑道:“义兄能在漠北时先行求娶,可陛下并未允,已然说明了一切,陛下是知道义兄心意的,却依旧将我与姬瑾绑在一块,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但依旧多谢义兄好意,我与他……”
“我……”楼画语看着远处夜色之中灰尘再起,突然笑了。
秦昊看着她愁苦着的脸,瞬间展开,那一瞬就知道了,前世那道无用的旨意,这一生或许不用再求。
因为求了,也依旧无用。
前世,姬瑾不认。
此生,五娘不允!
朝楼画语拱了拱手,转身朝后走去。
姬瑾急急的翻身下马,连马都没勒,急急的跑了过来。
与秦昊擦身而过,明明午后还煮酒谈事的两人,却连侧目都没有,交身而过。
同是玄色的披风擦着呼的一声,跟着分开,朝着两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