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阳的九月,半点秋意都没有,满街都是穿着短衣短褂之人。
街头硕果成堆,成筐成筐的往车上运。
或是送往哪个富商之家,或是送住商行。
溯阳小商贩无数,大的商行却只有钱氏商号一家,成车成车的东西都是往钱氏商号的方向去的。
阿壮土司今日难得穿了一身华锦,连头上的缠头都换了,在一家酒楼下面瞄了瞄,又理了理身上的弯刀,将垂挂着的银链掂了掂,用苗语朝一边的长随道:“看起来怎么样?”
那长随忙不迭的点头,咬着个金秋梨,又摸了一个递给阿壮。
“吃什么吃!”阿壮有点紧张的将梨推开,又将衣服整了整,抬头看了看酒楼上方,这才跨步进去。
他一直未能成婚,大概是长年在外跑,村寨里的夷女虽娇艳活泼,却少了一些味道,他一直没有碰到真心爱慕的女子。
上个月,钱家村寨李十三娘要将织好的粗布和一些银饰运出去。
他是土司里的青壮,官话说得最好,所以钱越就让他去帮忙。
然后一来二去,就对李十三娘那个看上去娇柔,做起事来却利落无比的娘子,有了些想法。
只是他虽不知道祁阳李氏,在大华是什么地位,但见李十三娘,一身七彩,发坠明珠,也知道佳人不可期。
所以也没敢唐突的送花之类的,只是心中感慨,如若能娶得李十三娘这样的女子,他倒也……倒也……
知足了!
阿壮土司没进过什么学,能识得苗文,后来华语还是钱越找人教他的,怕不方便村寨之间对帐。
昨日他送完货,就在溯阳歇了,却收到李十三娘的婢女蓝衣来送信。
说是李十三娘感激他这一个多月的帮忙,请他在酒楼用饭。
蓝衣走的时候,还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就您和我家娘子二人。”
当时阿壮也没感觉什么,晚上时,却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要特意指明,只有他们二人呢?
南疆男儿耿直,阿壮想不明白,但也知道,大华娘子重名声,不敢乱问人,自己又找了几本戏本啊,话本啊,熬了半宿。
得出结论时,将客居用得久的竹桌都拍散了,笑得跟傻子一样。
阿壮将衣服整理好,有些忐忑的上了酒楼,左右瞄了瞄,却见蓝衣在那边朝他招手。
吞了吞口水,又伸手将缠头正了正,然后将弯刀提了提,在长随郑重的点头中,这才朝蓝衣走去。
“阿壮土司,请!”蓝衣站在帘外并未进去,而是半打着帘子朝他引手。
阿壮清了清嗓子,从缠腰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蓝衣,脸上肌肉扭了扭,有些肉痛的道:“下去吧。”
大华重礼仪,他见过楼五娘的婢女打赏下人,他的长随也收到过几个。
光是荷包放在钱氏商号就能卖一钱银子,里面都是二钱一个的银稞子,还都是成双的,每个季节样式还不一样。
逢年过节,还得加重,要不就是四枚,代表着四季发财;要不就是六枚,反正怎么吉利怎么来。
阿壮每每看到长随们收到打赏的荷包,恨不得自己不是个土司,而是个长随。
一钱银子的荷包,最少也是两个二钱的银稞子,这一下子就是五钱银子,够打一只银镯子了!
这次他是来见李十三娘,后面半宿就和长随商议,该怎么办,也没得睡。
早上在银店换了银稞子,只是荷包实在舍不得买了……
一个荷包就要一钱银子,又不能吃,反正就是装一装,干脆就将长随以前从楼五娘那里得的一个,拿过来用。
长随虽肉疼,但也没法子。
那荷包好看,他就拿了一个,用来银钱的,却没想被阿壮要了去。
其他的荷包,他都放在家里给他阿娘收着,以后娶婆娘,这东西可都用得上。
蓝衣接过荷包时,看了一眼,那荷包绣的是初春之景,角落水波荡漾,外人看不出来,她们却一眼能看出下面楼家的表记。
想来这荷包,是楼家打赏出去的。
抿了抿嘴,看着一身新衣的阿壮土司,忙低了头。
阿壮自认为,自己这打赏肯定极为豪气,一下子去了四钱银子啊……
酒楼内的陈设明显是特意摆过的,这家酒楼阿壮来过,却从来没闻到这般香。
一转眼,果然见到靠墙角的地方,放着一个古朴的香炉。
那炉子黑不溜秋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头,但放在那里,衬着后在的黄竹,让他一直紧张的心,倒忐忑了下来。
看着那绣着翠竹的屏风后面似乎跪坐了一个人,正在煮茶什么的……
阿壮只敢急急看了一眼,忙清了清嗓子,想着上次见到三郎姬瑾,他是怎么行礼了。
方才拱了拱手道:“在下见过十三娘,不知道娘子有何事要见我……”
淳厚的嗓了,夹着并不算特别正的官话,说得文绉绉的,听得屏风后面的人倒着茶的手一顿。
“十三娘?”阿壮见屏风后没有动静,复又吞了吞涎水,眼珠子转了转,想着是不是自己说得不好。
想到一句大华俗语,说的没有唱的好听……
而且南疆男女幽会,确实是要唱歌的!
忙正了正神,捏着嗓子,只是那兰花指却掐不起来,将手摁在腰间弯刀上:“小生……”
“进来。”姬瑾听他那嗓音都带着戏腔了,生怕再坐下去,阿壮就给他来一出,到时还不好收场。
听着是个男的,阿壮双眼一瞪,哪还有半点羞涩之意,跨着弯刀,气势汹汹的就朝屏风后面而去。
人还没转到,就沉喝道:“格老子的,哄我好玩,叫了半天不出声,让我……”
“三……三哥……”阿壮气冲冲的话,只不过到说了一半,就生生又吞了回去。
满脸堆笑的看着姬瑾,走过去,一屁股就坐在姬瑾旁边。
伸手将他倒好的茶,一口全灌嘴里,重重的舒了口气:“快,三哥!你告诉我,当初你给楼五娘第一次出去玩,是怎么做的。”
“我端午去抓端午蛇,都没这么害怕过。”阿壮一杯还不够,敲了敲杯子,示意姬瑾再给他来一杯。
“你怕什么?”姬瑾看着脸色憨厚,半点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阿壮,倒抬手给他倒了茶。
阿壮复又喝道:“怕十三娘啊。”
将杯子一放,拉着姬瑾的手道:“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和十三娘幽会,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