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倚天用手敲门,指节碰到木门,一阵刺痛贴肤传来。
金色的细丝包裹上他的皮肤,游走之中,又隐于皮下。无上解毒圣物——玄蜂灵配旋即发炙。
这不是金缕衣吗?
雨儿说,桑越人被治好,从医馆偷偷走了。结果,那厮居然回到这儿来?
金缕衣把门,那根本就是心怀不轨得意思。
想到桑越人歹毒,程倚天再不犹豫,贴掌木门,内力吐出,一记闷响,门闩从中而裂。程倚天推门进屋。
屋子里面,云杉拼命躲闪桑越人凑过来的脸。她不要!她不要!多少比这个奇花谷主好一百倍的人,她都没有接受,为什么要落在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手上。
“若是你强来,我就咬舌自尽!”
桑越人一吓,伸手扼住她的咽喉。
细滑的脖子勒在手上的滋味,都能化成一团火,把他整个儿席卷。
桑越人口不择言:“你就从了我,就从了我!只此一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听你的,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
“啊——”痛心彻骨的嘶叫从他口中传出来。
云杉嘴巴里面流出血,“呸!”吐出一口血沫。桑越人拧了拧脖子,还好,舌头还在嘴里。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站起来,退后一步,怔怔地审视水中的她,又踏上一步!
手刚触及水,屋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来。程倚天闯进屋,一把便将桑越人拽过拎起来。没有打扮得圆滚滚的桑越人瘦长瘦长,程倚天拎着他,他的脚,还有一点垂在地上。
实在没想到,金缕衣把门还有大活人可以闯进来。桑越人回头看是这位公子爷,魂立刻飞了。
“公子爷饶命,公子爷饶命……”已经在程倚天手上滚去鬼门关一次,这会儿的桑越人怎能不害怕?越是恶贯满盈越是知道死亡的可怕,浑身颤若筛糠,眼睛翻白,人干脆昏死过去。
云杉轻叫:“搜他身上,我要酥骨散解药。”
桑越人身体一挺,人又活过来。摸出一个白色长颈瓷瓶,递给程倚天。程倚天一手继续拎着他,一手接过解药。
桑越人异常乖巧,什么花招也不敢使,轻轻说:“拔出木塞,瓶口放在鼻子下面,轻嗅,便可!”
程倚天把瓶子转给云杉。
云杉不接。
程倚天微怔,旋即反应过来。
“放、放过我吧。”桑越人脸上冒着冷汗,汗珠汇在一起,成了汗水,成股从下巴流到脖子上。他身子发软,声音发颤:“你杀了我,对你……对你也没好处。”牙齿轻扣,“如果不救云姑娘,她——她会不治!”
程倚天这才松手。
桑越人落地,没等站起,一蓬蜜蜂针便从缩于肋下的手掌中放出。程倚天不是第一次吃奇花谷的亏,真里流动,鼓起了袍袖如同充满风的帆,遮挡在面前。蜜蜂针射上来,又被弹开。
桑越人贴地滚动,滚到窗边越窗而去。
云杉叫程倚天:“倚天哥哥!”
程倚天放弃追赶,返身过来。
先不管与礼合不合,程倚天拿着白色长颈瓷瓶,拔了木塞,送给云杉轻嗅。等云杉力气恢复,他又拿出那盒白玉清凉膏放在一旁桌子上,然后退出屋去。
清晨的风,吹拂在这五里坡的绿地上。一阵歌声突然响起在后面。曲子很好听,清雅柔腻之江南曲风,但是,词却甚好。程倚天凝神听了几句,听出来,是一首《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既说了爱恋时的欢欣,又倾吐了离别后的忧愁,竟是含义非常。
顺着歌声来到山墙,这儿有一片茂密的芦苇一直延伸,直到后面池塘。一个人,就坐在临水堤坝。淡紫的衫子,盛开的花一样摊放在绿草上,一头秀发还是湿的,头未侧,露出一张微微泛红、却已显露本真七分的俏脸。
噢,这张脸到底是怎生一种模样呢?虽然肌肤还没完全恢复莹白,那双眼睛再不是小到叫人不忍直视。微翘的眼角,使得眼神勾魂夺魄。长而密集如同小扇子一样的睫毛,迷离简直如同梦幻。塌鼻子没有了,挺得高高的鼻梁末尾,只有小巧玲珑的鼻头。清晨的阳光普照,他的视力又那么好,分明还看到皮肤表层那层浅浅的金色绒毛。
那张小口,还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对呀,这才应该是六年前那个可爱的云妹妹长大后该有的模样!
程倚天突然醒悟雨儿代替吴不医让自己送药膏来的真意。
而云杉,也明白吴不医给自己泡乌头和矮竹混合起来的草药,泡出一身红疹,到底是为什么?
程倚天目瞪口呆看她。
她虽有些惭愧,到底勇敢抬起目光。
四目相接,双方各怀心事。
程倚天凝视良久,蓦然转过身去。
云杉急忙叫:“倚天哥哥!”连追几步,突然伸手,从后面,将程倚天一把抱住。脸靠着他的后背,云杉低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你。”
程倚天转过身,再度注视她那张涂了白玉清凉膏之后恢复得越来越好的脸。
“你一切都已恢复,我该走啦!”
“我这样,在江湖上行走,总是祸患大于安稳。”
“所以才要丑颜遮面吗?”
程倚天总算懂了!
云杉目光撇在一边,须臾,转回来,看着他说:“倚天哥哥,我不会对你有所不轨。我……只是单纯想找个能够长期落脚的地方。”
程倚天微吟,尔后说:“那奇花谷主桑越人又怎么说?”顿了顿,继续,“他虽走了,你只要在我这里,他就一定会回来。”
云杉闻言,不禁有些悲凉:“在你眼中,我和他到底沆瀣一气?”
程倚天转身望天,口气很冷:“带着面具的你,和面具下的你,面目如此不同,我又怎么会知道你非要在我身边,真的只是想要寻找安稳?”回首逼视,“或者你告诉我,你区区一个女子,为何会有五百两以及五千两的和顺居金字花?我和你刚相识时,你到底有没有一个叫‘云乔尹’的义父,以及我和你分开的六年,你又经历了什么,在决定去江夏重新找我时,你还是什么情况——这些,你一起告诉我让我明白,我才可以相信你!”
云杉被问得结舌。
痛苦的神色掠过她的眼睛,她一时无言以对。
程倚天冷笑:“你这样,和漪澜台的玉雪笙以及金陵华家的六小姐,有什么两样?”
他来这儿,是吴不医让他来。来此的任务,他也算已经完成。想想那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平日里救死扶伤臭规矩很多,不过窥破云杉易容,却撺掇着自己参与拆穿云杉伪装的把戏。吴不医让“丑丫头”变成了“俏美人”,就是想让自己一见之下情不自禁。现在这个结果,被那老头儿知道,不知道那老头儿会不会连连跳脚,连声责骂自己不解风情?
从山墙那边走回来,正要离开。恍惚看到一个黑影躺在地上,定睛一看,却是洗心楼的傅谦。
傅谦中了金缕衣!
程倚天连忙奔过来,抓住傅谦的手,运功替傅谦化毒。化毒之后,他蓦然又紧张起池塘边的云杉来。
是啊,他明知道桑越人对云杉心怀不轨,云杉不走,桑越人再怎么忌惮他,也要逡巡云杉身边。
他替傅谦化毒,照顾不到后面。云杉呢?她还在不在?
让恢复之后的傅谦赶快先回去,程倚天急急忙忙往池塘奔去。池塘那儿,碧水荡漾,芦苇成片招摇,哪里还有紫衣少女的踪迹?
云杉不见了!
她是走了?
还是被桑越人掳走了?
拿定主意不要理这个姑娘,程倚天还是没法控制自己的心,“砰砰砰砰”跳着最后乱成一团。
跑进屋里,看到云杉的剑还留在墙上。再奔出去,沿着水边一路寻找,一边找,一边呼喊:“云杉——云杉——”迟迟看不到人,就改了口:“云妹妹——云妹妹——”如果云杉这会儿没事,听到了,也该出来。
没有出来,岂不表示,她又有可能落在桑越人手上?
她还是个丑八怪时,桑越人就色心大起。
现在,她恢复真容,桑越人会对她怎么样呢?拿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啊!
程倚天不禁心急如焚。
池塘后面是大片田野,齐齐整整的稻子已经抽穗。程倚天越过池塘,往纵深里跑下去继续寻找。他的轻功固然不如冷无常那么出神入化,胜在脚力很长,奔跑整整一个上午,人也没有倦怠。而这么长时间找下来,五里坡算是被他找遍了。
桑越人这厮,躲得再好,也要被他找到了吧?
肚子有点饿,不过没关系。程倚天提了提气,继续顺路奔跑而去。又过大半个时辰,皇天不负有心人,一条小路上出现了血迹,终于被他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