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淑琪被抓上一辆马车,马车上,除了一位五官颇为俊秀的青年男子之外,无不都是样貌凶悍的壮汉。连她在内,一共六个人。这让她非常惊恐。
马车一直在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停下。五官俊秀的青年第一个下去,接着,壮汉们鱼贯而下。华淑琪缩在车厢角落,一直都不敢动弹。
好久好久,缩得她整个人都快麻痹,是生是死,总要有个干脆结果——这样一个念头,让她不得不鼓起勇气。
探索着爬到车厢门边,轻轻把门推开。
既没有穷凶极恶的壮汉恶狠狠扑上来,也没有臆想中会出现的凶狠斥骂!
华淑琪心里燃起希望。
还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呢。也许,出了什么事情,那些人突然都离开了呢?
现在留在此处的,只有她,还有这辆马车而已。
把头探出门外一点——
啊!华淑琪整个人都呆住。
车厢外面,是一片很大很大的空地。空地上燃着许多灯笼。灯笼的光连在一起,照得空地好像白昼一样。五官俊秀的青年在三丈外不远的地方,壮汉不止四个,人影憧憧,四十个,噢,不!足足有四百个吧。简直就是人山人海嘛。
华淑琪深入魔窟似的,一刹那,人因恐惧昏倒在马车里面。
一个人越众而出。五官俊秀的青年向他行礼,口称:“都尉大人。”
都尉大人看他一眼,青年道:“小姐晕过去了。”
都尉大人轻轻一笑,吩咐:“派人,好生照看。”
青年迅速回答:“是!”
迷迷糊糊中,华淑琪感到自己来到一个从未到达过的境地。这儿,到处都飘着白云仿佛,截然迥异她在华家睡过的房间,也不同于前不久顺心客栈普普通通的二等房。这儿干净,柔软,温暖,是个让人打心底里感觉幸福的好地方。
可是,这样的好地方为什么这么真实呢?
华淑琪从一张软绵绵的床上坐起来,伸手捞起一片细软无比的纱帐。帐子的边,还缀着软绵绵的毛绒球,托在手心,贴在脸上,毛茸茸,弹弹的,简直可以把心融化。
从床上下来,光可鉴人的踏板上放着拖鞋。这拖鞋,浅蓝色的缎面上绣着鹅黄色五个花瓣的小花,软底,脚套在里面很偎贴,走一走,脚心可真舒服。
她身上的衣裳也换了,珠光白抹胸外一件蓝色绣万福对襟的大衫,样式简单,可是剪裁考究,分明就是非常好的衣裳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睡着了,睡梦中来到了仙宫?
瞧瞧这四周,便是家里面爹爹的房内,也没这样好的摆设。看这光洁细腻的瓷器,看这鲜艳独特的珐琅瓶。香炉都做得这样漂亮,一只长脚长嘴振翅欲飞的仙鹤端是栩栩如生。鹤嘴里喷出袅袅轻烟,微微蓝色,怡人的香气缓缓送到鼻端。
门“吱呀”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
华淑琪先是一惊,等定睛看清,她忍不住揉眼睛。噢,不!人在梦中,当真什么离奇的事情都会发生。怎么可能看到他呢?
是被华淑萱欺负得太厉害,整个人都开始出幻觉。
华淑琪拼命想啊拼命想,想起自己是去柳子街找程倚天。这会儿既然在梦中,她更应该想起倚天哥哥才对。
是啊,应该是倚天哥哥!
是倚天哥哥——
华淑琪闭着眼,努力集中注意力。努力着,努力着,觉得差不多,睁眼一瞧。“啊呀!”她惊呼出声。踉跄往后跌倒,坐在房间内的凳子上。
“你——”华淑琪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你!”
那人走过来。
成串的眼泪从眼眶跌出来,华淑琪满脸涕泪纵横,最后一头扑入此人怀抱。
“四哥、四哥,唔……为什么会是你啊。我居然梦到了你,我这时候才梦到你。我太想你了是不是?我其实还是很想你对不对?唔……”
可怜的华淑琪痛哭不已。
头顶的头发被温柔抚摸,真实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不是做梦,琪琪。”
华淑琪愕然抬头。
华家唯一的男孩——排行第四的华毅扬绽开兄长式体贴温柔的笑容,“你看,我不是真真实实地站在你面前吗?”让华淑琪捏自己的脸,华毅扬也捏华淑琪的脸。
“哎呀!”华淑琪感觉到痛,“怎么啦,原来,我居然不是在做梦吗?”
将华淑琪抓上马车的俊秀青年叫花珏舞,又换了一件衣裳的华淑琪跟在华毅扬身后,来到一间很大很大的屋子里,现任尚武门都尉的华毅扬向华淑琪介绍:“他是为兄眼下最得力的膀臂。探查到你在岳州,又在柳子街找到你,他功不可没。”
除了花珏舞这个尚武门的侍卫,左右还站满了侍从,这件名叫“泰德殿”的大屋子外面,还有更多手持武器的士兵。
华淑琪张口结舌,回到泰德殿中,问华毅扬:“四哥,年前进京,到底都发生了什么?”顿了顿,又问,“带你一起上京城的三姐夫呢?还有,也调任京官的五姐夫,他们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这两个问题,显然问到了华毅扬内心极为敏感的地方。华毅扬那张和华淑琪神似的俊脸,五官一阵纠结。
不过,因为他也是华淑萱口中那名不要脸贱婢所生,华淑琪是名副其实他嫡亲的妹妹。对这个妹妹,他非常上心。因此,他有怒火,却没生气。不仅没生气,回头还重新露出笑容来:“有机会,你会看见。”
华淑萱再次想起华淑琪,去柴房看。那个五大三粗的妇人直说华淑琪偷偷溜了。想想华淑琪可能会去柳子街,华淑萱很生气,想也不想,奔到前面,马上便要出门。
没等她出门,大街上,人到了。
浩浩荡荡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拥着一顶四人抬青呢大轿,大轿旁边,一人骑马跟随。
慕容曜、郑尧、孟颂贤连同欧阳和,事先都接到消息。
华淑萱见姐夫们都毕恭毕敬在街上等着,忍不住好奇,问华淑婷:“二姐,发生什么事?”
华淑婷低低说:“你四哥来了。”
“啊?”华淑萱几乎都忘了生活中还应该有这么个人。
眼见大轿来到眼前,轿子落地,扶手板一抽,轿子后面微抬,身着深蓝色满身绣兰花箭绣官服的华毅扬矮身步出。
让所有人狠狠一震的还有,原来青呢大轿后面,还隐藏着一顶小轿。大轿落地,小轿也停到前面。小轿里出来一位身着华贵衣服的姑娘,玉颜如花,不是一直为人所轻视的华淑琪又是谁呢?
顺鑫客栈食府最大的雅间里,独自端坐的尚武门都尉华毅扬,一边端着碗茶用茶碗盖拨茶叶,一边撩眼皮瞧垂手站立于面前的这么多位亲戚——慕容曜大姐夫,郑尧二姐夫,还有孟颂贤这个妹夫,以及一个外人——青城少主欧阳和。
慕容曜、郑尧和孟颂贤原本多么自大,在这位突然做官的舅子面前,不得不矮上一截。连最不驯服的佟姥姥,此刻低眉顺眼站在欧阳和旁边,也绝不多说一句话。
什么是尚武门呢?
尚武门,就是朝廷设立,专门针对江湖各大门派的机构。说得直白些,江湖上那些门派,不管正的也好,邪的也好,有名的也好,名气不大甚至没有的也好,得向尚武门报备、留档,尚武门承认,才可以合法存在。
当然,以江湖之茫茫,比如奇花谷之流,根本不在乎尚武门是什么,尚武门也从不关注它。可是,慕容世界、华山派、孟家堡以及青城派,绝对都是自恃“奉公守法”。
那么,华毅扬又是谁呢?
原本,他不过就是华家一个普通的公子而已。因为是华员外唯一的儿子,即使和华淑琪一个母亲,出身很差,在家倒也颇受重视。
只是,谁也想不到近一年未见而已,他居然成了要命的尚武门的正都尉。还这样大张旗鼓回来。
带他上京的老三方世荣、老五秦有生怎么了呢?
慕容曜等人心中,存着和华淑琪一开始一模一样的疑问。
华淑琪从未这样扬眉吐气。有升腾发达的四哥撑腰,她再也不是家里面不招人待见的破落小姐,更不是华淑萱可以任意欺负的“贱丫头”。华服美妆之下的她,摇曳生姿来到华淑萱面前。
“七妹!”本就柔软的声音此刻别样婉转。
“你……”深受他人影响,华淑萱忐忑不安脱口而出,“要说什么?”
华淑琪轻轻握着拳伸出来。华淑萱不懂,张望二姐华淑婷,犹豫着伸出自己的手,并使掌心朝上。
华淑琪五指一张。
华淑萱因内心恐惧,害怕得闭上眼睛。
一物坠落,掌心一沉。触感微凉,华淑萱害怕地等待接下来是不是会有坏事发生。
等了很久,手掌别无不适。
这才慢慢睁开眼——咦,只是一锭银子而已。
华淑琪说:“我是想请七妹将这锭银子交给柴房的孙张氏。”
慕容曜等不明所以。当着众人的面,华淑琪发出一阵冷笑,尔后才说:“各位姐夫,二姐,还有四哥,我这位好妹妹向来以欺负我这个姐姐为乐,就在昨天,她把我卖给了这家客栈柴房负责砍柴的一个佣人,买了五两!”
这可太胡来了。
华淑婷当即训斥华淑萱:“萱儿,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华淑萱还想狡辩:“哪有,六姐瞎说。”
雅间,花珏舞带人将柴房的孙张氏提过来。那个五大三粗的妇人,看到这么多官差,非常害怕。
而看见她,华淑萱还能辩驳什么?
华淑琪让孙张氏把昨天那张欠条拿出来,华淑婷无颜面对,劈手夺过,自己取了银子交给孙张氏。
华淑琪对孙张氏说:“本小姐说到做到,钱给了你。”
华淑婷旋即接道:“六妹,萱儿不懂事,也罚她去柴房劳作可好?”
华毅扬一直坐着,闻言站起来。他模样非常俊秀,在京中呆了近一年,现在又做上尚武门都尉的缘故,一举一动无不透着雍容和贵气。踱了几步,他对华淑婷说:“就让七妹去劈柴吧,劈光柴房里现在所有的柴禾。”说着,瞧那个孙张氏。
孙张氏想巴结他,趴下来磕头,然后回话:“柴房里的柴,小妇需再劈三天。”
“如果是这位七小姐劈呢?”华毅扬的笑,和华淑琪神似,意味却深长得多。
“没有七天,怕是劈不完的。”孙张氏刚说完,华淑萱就叫喊起来:“这怎么可以?我不会劈柴,也劈不了柴,更何况还要七天。”冲着华毅扬喊:“你也是我四哥,用得着这么狠吗?”
华淑婷拦着她:“劈柴就劈柴吧,死不了人!”未免过多节外生枝,用力拽着华淑萱拼命往外拉。
华淑萱并不傻,知道华毅扬和华淑琪是一母同胞,比和她亲得多。去年三姐夫方世荣和五姐夫秦有生要带华毅扬上京,华毅扬为什么去?还不是为了能够有足够让华淑琪摆脱“贱人所生女儿”这样尴尬的命运?
可即便如此,她还要喊叫:“四哥,你偏心!四哥,你偏心!”声音回荡在外面的走廊上,过了会儿,方才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