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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苦还是说“没事儿”,然后说:“挂了,我得把手机还人家了。”
  陶淮南下意识想阻止,却还是没有,觉得还有很多话想说,可也没必要说,他要说什么迟苦都知道,还会嫌他烦。
  因为这一个电话,陶淮南的心短暂地落了地,有消息就比之前完全没消息强。迟苦借手机给他打的这个电话让陶淮南像是又充了点电,有力气了。虽然还是鼻子不通气,头也有点疼,但至少心里没那么攥得疼了。
  陶淮南每节课都听得认真,就怕等迟苦回来看书哪儿看不懂了自己能说明白点,尽管这种情况可能并不会真的发生,迟苦太聪明啦,他看什么都会。
  毕竟迟苦超厉害。
  人的心态都是会变化的,迟苦走之前陶淮南觉得只剩下自己的生活完全不能想象,简直是世界末日。然而等迟苦真的走了这么长时间,尽管也真的很像世界末日,可也过来了,甚至觉得再久一点也没事儿,只要迟苦好好的别挨打。
  陶淮南好几天没见到哥了,晚上放学被田毅哥接回来的时候给哥打了个电话。
  陶晓东以为他有事儿,担心地问他怎么了。
  陶淮南说:“没怎么,想你了而已。”
  “想我了?”陶晓东在电话里笑了下,声音里能听得出疲惫,“哥明天应该就能回,带你去接小迟。”
  “小迟给我打电话啦。”陶淮南在电话里安慰他哥,也跟着叫“小迟”,“他手机坏了,用别人手机给我打的电话,他不让你去,可凶了。”
  “他没事儿?”
  “没事儿,让咱们别操心。”陶淮南说。
  田毅在这边说:“我都听见你俩半夜黏黏糊糊打电话了,我一听有动静还以为小南偷着谈恋爱了,听半天原来是小迟。”
  陶晓东在电话那头听见,说他一句:“怎么还听人电话呢?没点哥样儿,让你经管我们孩子让你偷听我们电话了?”
  田毅笑着说:“我们小南不怕听。”
  陶淮南那天接电话的时候一顿哭,现在想想被田毅哥听见了还怪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没说话。
  陶淮南自己上了一周学,周末哥发现他咳嗽有点厉害,带他去吊了两天水。
  陶淮南身体一般,从小抵抗力就弱,小时候经常感冒发烧,最近两年大点了好多了。搁别的小孩儿得个小感冒不打针不吃药过几天也该好了,到了他这儿拖拖拉拉竟然拖了一周。倒也没多难受,所以刚开始也没在意。
  谁知道打上针反倒把病彻底激起来了,也可能是陶淮南担心迟苦本来就吃不好睡不好,最近身体差。周末难受了两天,到了周一早上才觉得好多了。
  周一早上陶晓东问他想不想请假。
  陶淮南摇头,一边撕着面包条往嘴里放,一边说:“感觉已经好啦,鼻子通气了。”
  “你带着手机,难受了就给哥打电话。”陶晓东和他说。
  “好的。”陶淮南乖乖点头说。
  早上出门的时候一点没撒谎,是真觉得自己好多了,鼻子也通了,头也不疼了。可到了中午,陶淮南趴在座位上只觉得一阵阵发冷,四周窗户都关着的,可还是冷。
  半梦半醒的时候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含含糊糊的“迟苦我冷”。“迟”的音刚要发出来,猛地想起迟苦没在,又平和地把后几个字都咽了回去,继续趴着了。
  头疼,冷,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如果迟苦在的话这个时候陶淮南肯定赖赖唧唧地哼上了,这会儿只有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抽了张纸擦擦鼻子,趴了半个中午。
  醒了后想去厕所,站起来感觉自己软绵绵的。陶淮南晃了晃头,想去顺便洗把脸。这会儿厕所人少,抽烟的那些也都没来,通常午休的时候厕所一个人都没有。
  陶淮南捋着墙往厕所去,想着如果明天还是这个状态的话那就请个假。太难受啦,还不如在家躺着,这状态来了也听不进课。
  在水房突然被人扯了一把衣服的时候陶淮南是真丁点都没反应过来,这个时间按理说厕所没人,他也没防备。
  “谁?”陶淮南在墙上撞了一下,稳住自己之后问。
  对方没出声,只是往他脸上喷了口烟。
  陶淮南本来就不舒服,这一口烟喷过来让他泛起一阵恶心。往下压了压那股往上翻腾的恶心,陶淮南拧着眉说了句“滚”。
  可能是他这个字把对方激怒了,陶淮南听到了一声讥讽的笑,随后就感觉到自己身上湿了一片,好像是被泼了水。
  到了这种时候他是躲不开的,陶淮南很清楚。他最该做的就是靠墙站着不动,安静地等恶作剧的人玩够了兴致散了自己走开。
  然而最近他本来就积攒着深重的沉郁,对迟苦的担心和今天本来就带的不舒服,让陶淮南的烦躁值冲破了顶,彻底压不住了。
  他冲着前面骂了句:“不敢出声的垃圾。”
  又是一道水痕甩上他的脸,布条刮过脸上的时候,陶淮南知道对方手上拿的是拖布,甩自己水的应该也是这个。
  “只能在瞎子面前找找优越感,就像条不敢见光的蛆。”陶淮南脑子一阵阵地犯晕,他两只手向后按着墙。
  一巴掌抽上他的脸,对方骂了声标准的三字骂。声音陶淮南听不出,不是他认识的人。
  陶淮南被抽得侧过了脸,本来是拧着眉的,却突然又很想笑。
  哥哥和迟苦从小把他保护得那么好,他们恨不得把他揣在兜里带着,往他身上罩着一层一层的保护罩。然而就因为他的残疾,但凡他们护不住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完全不能自保的小孩,刚才还说别人垃圾,其实他自己才是小垃圾。
  陶淮南又笑了下,舔了舔泛着白的嘴唇,还在继续说着话:“你活得比你手上拿着的拖布都窝囊,又脏又臭。”
  陶淮南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多平和的人,他只是因为瞎,所以从小就被迫接受了很多属于他的生存法则,可是骨子里带的依然是陶家人那股轴劲。
  反正都躲不开了,能打就打吧,顶多也就这样了。
  陶淮南那天嘴上骂得很痛快,借着骂人把心里的消极情绪都发泄了。骂一句挨一下,他好像很久没挨过打了。爸妈还在的时候,爸爸偶尔会拍他两下,那是因为他调皮不听话。爸妈走了之后哥哥从来没打过他,哥哥惯他惯得厉害。
  陶淮南脑子已经不清醒了,他冷得浑身打颤。额头撞上墙,又被拖着关进厕所隔间的时候,陶淮南觉得自己脏得要窒息了。
  迟苦估计要把他扔在淋浴间里冲两个小时的水。
  又疼又冷的状态下,陶淮南想到,他被一个十多岁的男生打了都这么疼,那迟苦才那么小的时候被他爸一个成年人打到抽,那得……疼成什么样啊。
  陶淮南一点力气也没,连呼吸都挺费力,也可能是蹲坐的姿势导致的呼吸不畅。
  手机在书包口袋里,陶淮南好像除了蹲在这儿等人来,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大喊大叫他现在没有力气,而且也没打算那样做。
  挨欺负虽然挺丢人,可好歹也别狼狈到一点尊严也没吧。
  时间被拉得很慢,每一秒都像十分钟那么难捱。
  耳边像是有人在擂鼓,吵得陶淮南头疼得快炸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也不知道是他一直在想迟苦小时候挨打的事想得太多了,还是已经昏过去了做的小美梦。
  他好像隐隐约约……听见迟苦远远地在喊“陶淮南”。
  第33章
  迟苦拖开水桶的时候用了蛮力, 直接把一米高的存水桶掀翻,水哗啦啦淹了一地,湿了他半条腿。
  隔间门被猛地拉开, 陶淮南在里面窝成一团, 衣服又脏又湿狼狈地裹在身上, 头无力地垂搭在胳膊上,脸上一点颜色也没有。迟苦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连动都没动一下。
  迟苦有将近十秒的时间什么都没做,就死盯着陶淮南, 胸口起伏的程度吓人,两条胳膊都在不明显地抖。
  那天陶淮南是被迟苦背出去的, 两条胳膊软塌塌地垂在迟苦身前, 呼吸的热气全喷在迟苦脖子上,烧得迟苦快着了。迟苦脸色太难看了,路过的学生甚至不敢多看他。
  班里几个女生看着迟苦背着陶淮南进来, 弯着身一只手托着陶淮南,另一只手粗鲁急躁地扯走了陶淮南挂在椅子上的书包,椅子连着桌子划地“刺啦”的声音突兀又刺耳。
  陶淮南浑身都软绵绵的,看到的同学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吓得全瞪大了眼睛, 却也不敢问。
  迟苦就那么背着陶淮南,时不时闷声咳两下, 两只手托着陶淮南的腿,其中那只还攥着书包的手青筋都绷了起来。
  其实陶淮南也没那么弱, 不至于让人打几下就昏过去了, 还是赶的寸,赶上他发烧难受。本来就没劲儿发冷, 折腾一通才变成这样。
  但是迟苦不知道,迟苦看见的就是陶淮南失去意识被关在厕所隔间,像一条失去了生命的小狗。
  陶淮南是在做脑ct的时候醒的,他已经被推着做了好几个检查,仪器嗡嗡地把他推进去,陶淮南眼睛睁开一半,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仪器来来回回挪前挪后,ct室里很冷,陶淮南伸手四处摸摸,不知道哪儿的喇叭告诉他别乱动。
  陶淮南没再动,过了不到半分钟,仪器停了,陶晓东过来把他抱下来。
  “哥?”陶淮南摸摸胳膊,试探着叫了一声。
  “醒了?”陶晓东声音里也带着怒意,能听出来他强压着情绪,问他,“哪儿疼不疼?”
  “没多疼。”陶淮南回答完,想起之前的事又问,“我在医院啊?”
  陶晓东又“嗯”了声。
  陶淮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医院,脑子里混浆浆的不清楚。他烧得浑身疼,没什么力气,小声跟他哥说:“别担心我,我就是发烧了。”
  哥在他头上摸了摸,没说话。
  陶晓东把他抱到ct室外面放轮椅上,陶淮南手背上还粘着埋的针头,他太冷了,蹙着眉把自己缩起来。
  有人往他身上罩了件外套,陶淮南把脸埋在大衣的衣领里,还带着体温的衣服让他舒服地抬了抬下巴。几秒钟之后,他突然瞪圆了眼睛,坐直了伸手去四处摸。
  “别摸了,”迟苦把手往他手里一塞,“这儿呢。”
  陶淮南突然听到他声音,整个人都僵了。他屏着呼吸用两只手去搓掌心的那只手,不敢相信地呢喃着开口:“……迟苦?”
  迟苦拇指在他手背上刮刮,“嗯”了声。
  陶淮南好半天都没回神,瞪着空洞的眼睛愣着,过会儿才好像反应过来,两只胳膊都朝着迟苦的方向去够,说:“我难受。”
  “哪儿难受?”迟苦弯下身看他,陶淮南抓住他胳膊不松手。
  “哪儿都难受。”陶淮南声音很小,“我头疼……”
  “看见小迟什么病都来了,”陶晓东推着他往前走,“一会儿再告状。”
  挨欺负的时候劲劲儿地嘴巴不饶人,一句一句骂得痛快,现在哥和迟苦都在,轴劲没了,反倒有点心虚。
  一边觉得自己没用,又惹了麻烦,一边也不想让他们太担心。
  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也没有科室安排他,急诊处暂时把陶淮南安置在急诊室的大住院间,长筒病房里面几十个人,一人一个帘子遮着算是独立空间。
  哥去取报告单和找医生说话,陶淮南吊着退烧针,另一只手拽着迟苦不松手。
  迟苦问他:“谁打你了?”
  “我不知道。”陶淮南想摇头,刚一摇就停了,一动就头疼。他也顾不上谁打不打他的事了,扯着迟苦问,“你咋回来的?迟志德呢?”
  迟苦又问他:“几个人?”
  陶淮南皱了下眉,小声反抗:“问你话呢,你咋回来的?”
  迟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凶巴巴:“问你呢,几个人?”
  陶淮南现在听见迟苦凶他就觉得满足,太舒服了。他说:“应该就一个,我听着就一个,哎别管了。你是偷着跑回来的吗?迟志德不得找你吗?”
  “听得出来是谁吗?”迟苦又问。
  陶淮南一句自己想听的都听不到,有点着急,鼻子又不通,晃晃迟苦的手问他:“你是听不到我问你吗?”
  迟苦满脑子就这一件事,问不出什么来就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陶淮南现在也不介意他不回话,也不介意他凶,迟苦回来了,这就是最好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