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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阴阳先生在,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迟骋被指挥着做这做那,让磕头就磕头,让干什么干什么。
  他机械地听着阴阳先生的指示,跟着迟志德一起完成很多步骤。
  陶淮南被迟骋锁在车里不让他出去,哥也没给他开门。他坐得端端正正,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想象着迟骋在那边的神态。
  陶淮南一共回了老家两次,一次是葬爸妈的时候,一次是迟骋奶奶去世。
  当年爸妈的骨灰装在棺材里摆在院子,迟骋光着身子被他爸撵得慌不择路,逃进他们家。那会儿他还叫迟苦呢,话也不会说一句。
  现在他是陶淮南的迟骋了,长得很高,听别人说他现在挺帅了,不丑了。
  陶淮南想要抱着他,抱抱当初那个冻僵了抢他牛奶的小男孩,但他被锁在车里出不去。屋里的男孩失去了他最后一个亲人,从此他只有一个家了。
  第67章
  那一宿迟骋一夜没合眼, 陶淮南也一样。
  前半宿他在屋子里陪,老人咽气之后他在院子里陪。院子里人来人往,有闻讯来送一程的邻居, 也有帮着忙活摆殡葬用品的店老板和伙计。陶淮南刚开始被迟骋锁在车里不让出来, 后来陶晓东把他放出来了, 陶淮南也没有非要进去,他不想让迟骋操心他。
  陶淮南在一个不碍事的墙边站着,周围人声嘈杂,一时间陶淮南突然恍惚地想起小时候那次了。那时候哥要给爸妈守灵, 院子里每天人来人往,迟骋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脏小孩, 每天在墙根儿蹲着。刚开始陶淮南怕他, 等后来不怕了就跟他一起蹲着。那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大人们各忙各的事,瞎小孩和脏小孩找个空地不碍事就行。
  现在瞎小孩还是这样站着, 脏小孩已经长成了能扛事的大人。
  迟志德想要把老人土葬,他们这儿从前老人过世多数都是土葬。但现在不行了,没有火化证后续很多事都会很麻烦,所以他们还是得把老人拉倒县城殡仪馆去。
  迟志德再怎么不靠谱,这种时候看起来也像个正经人一样忙着。殡仪馆的车来接的时候, 迟志德抬着拆下来盖着黄布的门板,呜呜地哭了半天。天已经亮了, 深秋的天冻得人有些冷,配上时而夸张时而哀凄的哭声, 更是让人不自禁地发抖。
  迟志德双眼通红, 把门板抬上车时,喊了几声“妈”。
  陶淮南后背贴着墙, 跟着车离开之前,迟骋朝他走过去,把陶晓东之前给的外套脱了下来罩在陶淮南身上:“别贴墙,凉。”
  “你穿,”陶淮南把衣服推回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迟骋和他说:“等会儿你别去,你在叔家等我。”
  陶淮南说:“我想陪着你。”
  迟骋不想让陶淮南去那种地方,迷信那些东西信不信先不说,可总归是一个让人去了就压抑的地方,而且冷。人多事杂,迟骋顾不上他,又怕他磕碰。
  迟骋于是把他按在怀里抱了抱,贴在耳边说:“在这儿也是陪我,我很快就回来。”
  陶淮南看不到他,只能抬手去摸他的脸,说:“你别难过。”
  迟骋背对着身后嘈杂的人群,亲了亲他的脸,说“嗯”。
  迟骋没经历过这种事,他没经验。跟陶淮南说着很快回来,可一天他都没能回来。老人要在冰棺里存一天,明天起早才能入殓,这些迟骋提前不知道。陶晓东陪着迟骋过去了,陶淮南被老家婶儿给领回了家。
  婶子对他很热情,陶晓东这些年对他们家照顾很多,房子和地都白给他们用,平时托老家叔叔照顾迟骋奶奶,当然也会带着他们一份。
  陶淮南心里惦记迟骋,没太多话说。但婶子怕招待不好他,一会儿给端点这个一会儿给拿点那个,陶淮南吃不下什么,还要时常回答她的问话。
  婶子一直感叹着小孩都长这么大了,偶尔还叹息着说迟家小孩子有福,走大运了。
  村里人都这么觉得的,陶淮南看不到他们打量迟骋的眼神,但是他耳朵灵,别人小声的嘀咕他都听得到。
  有人说迟家小孩命好,被陶晓东捡回去给瞎子弟弟作伴儿,哪怕一辈子伺候个瞎子也值了。另外的人反驳他说,啥一辈子,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等陶晓东老了呢?到时候心里记着情分的能帮着照看照看,心里没有的谁还管那些罗烂事儿。
  外人总是喜欢凭自己的臆断去揣测别人家的事,陶淮南听着他们说那些,却也不生气。
  在别人嘴里他从小就是个拖累,小时候拖爸妈,后来拖哥哥,现在拖迟骋。听得都已经习惯了。
  迟骋晚上也没回来,他给陶淮南打了个电话。
  陶淮南刚吃过晚饭,婶子准备了好大一桌饭菜,陶淮南强吃了些,他是真的不饿。迟骋在电话里说今天不回来了,让他自己早点睡。
  陶淮南说:“好的。”
  迟骋说:“等会儿我让哥回去,他陪你。”
  “我不用陪,哥陪你吧,他回来也不放心。”陶淮南坐在炕上,抱着膝盖,小声和迟骋说话,“你吃饭了没有?”
  迟骋说吃过了。
  村里人家都有大园子,种了菜和果树,园子侧面有一趟牛棚。老家堂哥把牛一个个赶了回来,从窗子底下经过,能听见牛闷闷的“哞”声。
  陶淮南脸朝着窗户,手里拿着电话,听得见迟骋在那边的呼吸声。
  迟骋叫了他一声“小孩儿”。
  陶淮南轻轻地应了,说“小哥”。
  隔着电话也不说太多,他们现在不在一处,可两个人却都觉得离对方很近。
  陶晓东给他俩请了几天假,他想等这边都完事儿了再回去。以后迟骋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还是应该好好送一程。
  迟骋也没说非要回去,他一直挺配合,该他作为孙子应该做的事他都做了。
  村里也跟过来了一些人,平时无论关系好坏,谁家有什么事的时候村人也都会到场。他们时常看看迟志德再看看迟骋,眉眼间还是能看出像来,可是迟骋现在已经彻底跟迟家人不一样了。
  迟志德蹲在殡仪馆的空场上抽烟,迟骋刚打完电话进去了。陶晓东拎着几瓶水走过,也给迟志德递了一瓶。
  迟志德接过来,没喝,立在脚边。
  他叫住陶晓东,说:“唠会儿。”
  陶晓东看他一眼,问:“有话说?”
  可能这次见面是因为丧事,迟志德整个人一直都显得有些颓丧。他母亲刚刚去世,即便几年都不回来一次,可这会儿他看起来仍然有点悲伤。
  或许再无赖的人终究还是有点人性吧。
  陶晓东站在他旁边,旁边停着辆小三轮,陶晓东靠着三轮,垂眼看着迟志德。
  “我一直整不明白你,”迟志德咬着烟,蹲那儿说,“又不是你儿子,你图点啥?”
  陶晓东轻嗤一声:“你要是整得明白也就不是你了。”
  “损我啊?”迟志德也冷笑了下,吐了口烟说,“你还真别跟我装善人,我就不信你要没那么个弟弟,你能捡个孩子回去,你闲的啊?”
  陶晓东没跟他犟这个,本来么,最初领迟骋回来就图这个。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当初怎么想的,日子过着过着也就没人总想着那些。
  养个小猫小狗尚且动心,何况养大个小孩儿。陶家这哥仨感情公认的好,说起这个陶晓东绝对是坦坦荡荡的,没亏过迟家什么。
  “你也不用怕我讹你,没那心思,”迟志德撩起眼皮看看陶晓东,又递给他一根烟,“挺神奇,真是谁养的像谁,我看他现在一点也不像我和我爸了,倒还挺像你。”
  “你也讹不着,”陶晓东接过他的烟,没抽,放在嘴里只咬着过滤嘴,“成年了。”
  “够他妈快的。”迟志德感慨地说了句。
  他们俩之间真没什么说的,迟志德这么多年喝酒喝得,记性很差了。小时候的很多事他都想不起来了,小时候也曾经一起玩过,这些他已经很模糊了。陶晓东虽然记得,可又从小就看不上迟志德,他俩也从来不是什么小玩伴。
  因为迟骋他俩才算是有了点牵扯,可又算不上。所以硬唠也唠不出什么,没话好说。
  陶晓东也没急着回去,里面空气不好,又冷。他索性靠着小三轮跟汤索言发了会儿微信,汤索言这时间刚下班到家,正边做饭边陪陶晓东你一句我一句地聊。
  “他俩关系还挺好啊?”迟志德问。
  陶晓东眼睛落在手机上,没抬眼,只问:“谁?”
  “迟苦和你弟。”
  “迟骋。”陶晓东纠正了下,然后说,“他俩一直好。”
  “还给改名了?”迟志德嘲讽地笑笑,“怎么没把姓也改了。”
  陶晓东没搭他这茬,手指还在手机上敲着。
  “早上我看见他俩亲嘴儿了,”迟志德蹲累了,直接往后坐在地上,舒了口气换了个姿势,“还是我看错了?”
  陶晓东视线从手机上挪到他脸上,盯了两秒说:“你看错了。”
  “昨天在屋里他俩也一直搂着,真他妈够亲的了。”
  陶晓东把消息回完,揣起手机,迟志德说:“得回你家那是个男孩儿。”
  迟志德说这话还真没别的意思,也没多想什么,俩男孩儿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觉得城里孩子够黏糊的。
  他跟陶晓东提这个也没别的心思,没话找话硬聊会儿天。
  陶晓东不跟他聊了,拎着一兜水进去了。迟骋正坐在屋里的椅子上,陶晓东把水给他,迟骋说:“你回去吧哥,陶淮南自己在那儿不行。”
  陶晓东摸了摸他脑袋,掌心贴着后脑勺,来回摸了两把,说:“他没事儿,不用管他。”
  迟骋又说:“你昨晚就没睡,别熬着了。”
  陶晓东坐在他旁边,头往他身上倚了下,枕着迟骋的肩膀,闭着眼说:“哥陪你。”
  陶淮南自己在那儿过了一夜,僵硬地躺了一宿,他就没怎么睡着。哥和迟骋都不在,这样的陌生地方陶淮南肯定睡不着,而且他担心迟骋。
  迟骋是第二天上午回来的,一大早入殓,取了骨灰再一路拉回来,回来就已经九点多了。
  陶晓东自己开车过去的,车上只有他们俩。迟志德和其他人都直接回迟家了,他俩先去的堂叔家。
  堂叔儿子穿了身大褂正要去放牛,看见他俩回来,意外地喊了陶晓东一声“哥”。
  迟骋径直进屋去找陶淮南,陶淮南已经听见他俩回来了,正坐在炕沿边扭着头朝着门的方向。迟骋推门一进来,见陶淮南衣服穿得板板正正,头发支着一撮,轻轻拧着眉。迟骋走过去,陶淮南抬起胳膊。
  迟骋直接俯身抱住他,陶淮南身上一股淡淡的柴火味儿,迟骋一只手捏了捏陶淮南的脖子。
  “快快快!”陶淮南拍拍他肩膀,“我想去厕所,快点!”
  迟骋几乎是瞬间就明白陶淮南应该是一直没去过,皱了下眉,把他抱了下来。
  堂叔家还是过去的旱厕,木板搭的简易厕所,也不能冲,到时候直接做肥了。这种厕所没人带着陶淮南自己去不了,他脚下没数,踩不准,而且也脏。
  “你一直憋着了?”迟骋站在陶淮南后面,拧眉问他。
  “没,昨天晚上天黑之后我在外面园子里找了个墙根儿,”陶淮南还有点不好意思,“嘿”了声说,“天亮了堂哥一直在外头来来回回牵牛,婶儿也总出来。”
  迟骋说他:“你管那么多呢,憋着不难受?”
  “我想着反正你也快回来了么。”陶淮南侧了侧头,还是挂着点笑,“等你带我来。”
  第68章
  憋了好半天了, 这会儿终于舒服了。陶淮南弄好裤子,迟骋托着他胳膊把他带下来。两人从小棚子出来,鼻子闻到了外面的空气, 陶淮南深吸了口气说:“一听见门响知道你们回来我都兴奋了。”
  这话听着像是多想他们, 其实就是憋得慌, 迫不及待想回来个哥带他去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