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意将信封从怀中取出,递给梁嫤。
梁嫤上前接过,打开信笺却见只是几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这……”
梁嫤狐疑看向李玄意。
“很奇怪吧?无字天书一般!”李玄意勾着嘴角道。
梁嫤忍不住点头,的确好生奇怪,如今交通不便,寄信全靠人力送,有谁会无聊到送信送几张白纸的?
“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军营中有一种秘制的墨水,干了以后字迹全无,唯有遇到配置的药水,涂抹于信上才能让字迹重现。”李玄意说道,“幸而我曾听圣上提及过,当初好奇,便多问了几句。看到这封信,我便想起此事,配出药水来。果然……这封信竟是用军中秘制的墨水写成。”
梁嫤惊讶,“是什么内容,竟需如此保密?”
李玄意深深看着她道:“有人不想你好。王太医利用钱太医口无遮拦心无城府的性格,故意让他明面上针对你,又故意提前联系水贼,告诉他们咱们的船是商队伪装的朝廷船只,想让药材银两被劫,让来江东控制瘟疫之事难以顺利。却不想你竟意外救了上官夕,斥退了水贼。他担心自己被怀疑,就将此时嫁祸于毫无城府的钱太医身上。不想你竟没有追究此事。一再失利,更料不到你能如此快的控制住瘟疫,便想到了用这种恶毒的手法,陷害你身患瘟疫,将你隔离与众人视线之外,再悄悄放出你身患瘟疫的消息。在你被隔离致死以后,让大家误以为你是身患瘟疫不治身亡。”
梁嫤看着李玄意的嘴一开一合,微微干裂的嘴唇里吐出的好像是别人的事,她表情一直平静没有波澜。只在他停下话音时,倒了一杯清茶给他,“润润喉吧,这一路找急忙慌的赶回来,你辛苦了!”
李玄意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
梁嫤问道:“可知信是写给谁的?”
李玄意微微摇头,“信上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可据字迹,应当是王太医的。至于是写给谁的……总跑不出那几个人去。”
梁嫤颔首,不难想象李玄意在看了这封信以后,是如何日夜兼程的赶回来。
她这时心里竟想的不是要害了她的人是谁,而是在李玄意心中,她的分量究竟有多少。
一室静谧,两人隔着不远,四目相望。
气氛微妙而美好。
是不是通过这件事,他们可以重新定位彼此的分量,和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梁嫤勾了勾嘴角,正欲开口。
门外有侍卫禀报:“禀大都护,王太医带回来了!”
李玄意点了点头,“把人带进来。”
王太医连人带着一小包的行礼,被丢进了会客厅。
他仓惶跪起,抬眼看了看李玄意,以及一旁的梁嫤,稳了稳心神道:“梁刺史病好了?怎么就出来了?不是得隔离观察上好几日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梁嫤闻言,冷笑出声,“隔离好几日,然后被你以瘟疫之名,陷害致死么?”
王太医立即摆出一脸无辜,“梁刺史这话怎么说的?患了瘟疫,自然应该被隔离,这不是梁刺史的安排么?怎么到您这儿,就得例外了?”
“到了这时候,你还装什么相?”李玄意冷声问道。
王太医立即一脸正色,“世子,下官没有装相,梁刺史确实患了瘟疫!”
“那你跑什么?”李玄意看着被丢在一边的行礼道。
“我……啊这……”王太医在心底直咬牙,他这不是慌了神儿了么!谁知道李玄意会这么快赶回来,心里一急,就没有顾虑周全嘛!
“你送往京城的信,已经到了我手上。”李玄意忽而开口。
王太医大惊失色,愣了好一阵后,才哆嗦着嘴唇道:“什么信?下官没有给京城写信啊?世子是不是弄错了?”
李玄意淡笑着看他,“不承认?不承认没关系,总有你承认的时候。”
王太医心里一凉。
只听李玄意道:“来人,王太医刘郡守发热,怀疑是被感染了大头瘟,速速将两人隔离!”
李玄意话音刚落,王太医就瞪着眼道:“我没有发热!下官没有发热啊世子!您不能这样……”
李玄意挥手,不听他废话。
让人将他和刘郡守又关进当初关着梁嫤那间小屋内,并且将瘟病患者用过的东西放入房间内。门窗紧闭,派人严密看守。
王太医和刘郡守在房间内大呼小叫,奋力挣扎。
李玄意却只冷冷道:“这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们如何对梁刺史,如今就该自己来尝尝这滋味。好在你们还是两人相伴,也免于孤单寂寞。”
说完,李玄意就离开了院子。
王太医和刘信忐忑的站在屋子里,屋子里的东西,两人碰也不敢去碰,甚是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真的被感染上瘟疫。
梁嫤听闻李玄意的处理办法,虽心下有些无语,但也觉的这么着能惩罚两人,让他们内心受些煎熬也是好的。
李玄意回到郡守家中,倒进客房,一直睡了整整两日,才褪去一身疲态。他觉得自己大概从记事儿开始,就从来没有这么累,这么疲惫,这么为一个人操心过。
偏偏那个人还……
“世子爷,您起了?今早厨房送来了面皮和夹肉饼子,您要来一个么?”梁嫤一脸笑意望他。
李玄意勾着嘴角,看着站在院中,捧着漆盘,笑容明媚的梁嫤。
“你好了?”他开口问道。
低沉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暗哑和慵懒,分外的好听。
梁嫤点了点头,“有汤药配合针灸,效果显著,已经全好了。”
李玄意点点头,看着她手上漆盘,“端进来吧。”
梁嫤点头,脚步稳稳的走进他的房间,俯身将漆盘搁在凭几之上,却见李玄意也跟了进来,并抬手将门在身后关上。
梁嫤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以及缓步向她走来的李玄意,脸上的笑容,渐渐不那么自然。
“一路奔波,又睡了两天,似乎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李玄意温声说道。
他脚步停在梁嫤面前,抬手将她耳边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
梁嫤微微垂头,“想通了什么?”
“有时候,坚持的东西不一定是对的,放下了执念,才是放过了自己。”李玄意缓声说道。
“嗯?”梁嫤抬头,诧异看他,还以为他会说,他心里最重视的是她,娶常乐公主并非明智之举呢?
“也许你说的对,人何必活在别人的阴影里?用自己的努力来证明自己,不是更好?”李玄意看着她,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
梁嫤虽听得莫名,却还是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
李玄意抬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给我些时间好么?”
梁嫤微微诧异看他。
“给我些时间,让我放下执着,放下背负在身上十几年的痛楚阴影。然后……娶你。”李玄意低声说道。
梁嫤这次,是真的愣住。
他说什么?
娶她?
那常乐公主呢?圣上的赐婚呢?
当真正听闻到,她想要听到的那句话时,她才发现,原来想比说简单,说比做容易。
违抗圣旨,即便是颇得圣上喜欢的他,也难逃圣上责罚的吧?
梁嫤紧咬着牙,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么?阿嫤?”李玄意低头,看着她问道。
梁嫤迟缓的点了点头。
李玄意轻笑,“如此就够了。”
他放开她,安静且带着淡淡笑容的用了早饭。
他的神态,无声的诉说着他现在心情很好。
梁嫤却一直心神不宁。
王太医的陷害,让他们分隔两地,恍惚经历了一场生死别离。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当然是件好事。
可他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才一定要求娶常乐公主,不肯放弃?他口中那个背负在身十几年的阴影又是什么?这些事,和他对女人排斥过敏的心理疾病有没有关系?
梁嫤觉得不弄清楚这些,她始终无法真正的安心。
但李玄意此时,却似乎并没有将一切相告的意思。
梁嫤不想破坏他难得的好心情,便没有追问。
她告别李玄意,在街头各处巡视之时,心里还不断想着这件事。
直到上官夕来寻到她,一脸贼笑的将她拽到街边。
“师父,有热闹看不看?”
梁嫤狐疑瞟了眼上官夕,“什么热闹?各个药棚我还没检查完。”
上官夕掩口笑的像只小狐狸,“走走走,师父,先去隔离区巡视吧,回头再来看药棚。狗咬狗,这热闹怎么能不看?”
梁嫤被上官夕拖到关着王太医和刘郡守的院子外头。
隐约听到里头有人争执吵嚷的声音。
梁嫤侧耳细听,似乎正是被关起来的两人的声音。
上官夕冲她一笑,拉着她悄悄进了院子,躲在一颗榆树粗壮的树干后头,这里离得近,争执之声,便听得更为清楚。
“若不是你的主意,我岂会被关在这里!你本就该一力承当!这里有我什么事儿?”刘郡守嚷道。
王太医冷哼了一声,“我说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刘郡守难道没有自己的私心么?不是你自己说看不惯那女子对你颐指气使?不是你自己说她……啊!你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