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便听闻脚步声,朝营帐门口而来,梁嫤站在原地,抬眼看着李玄意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抬手抹了抹她脸上的血迹,“不是说,让你回营帐里去么?”
梁嫤心头有些难过。
今日这些人,都是为救她而死,说什么夜间突袭,其实若非为救她,傅将军怎么可能会派出五千多人的骑兵,突袭吐蕃大营呢?她咬着嘴唇,跟在李玄意的身后,一直跟进了他的营帐。
李玄意在榻上坐下,瞧见她恍如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立在床榻边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无奈的笑了笑,“你这是怎么了?”
梁嫤抬头,眼中竟蓄满眼泪,“都是应为我……如果今天去接应上官家的人不是我,是不是……是不是这场牺牲就可以避免?”
李玄意闻言一愣,直起身子拉过她的手,让她在他怀中坐下,“怎么那么傻?平时不是很精明的一个人么?怎么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不是因为你!战场之上牺牲不可避免。今日的牺牲,只是为了日后更多人的安危。”
“这是托词!”梁嫤摇头低声说道。
李玄意拿过帕子,擦着她脸上的血迹,“不是托词。即便今日去的不是你,被劫走的不是你,今晚的夜袭也是不可避免。如果想让吐蕃大军对福寿膏的用途深信不疑,他们劫走了那么一车的福寿膏,我军毫无反应,他们会不起疑心么?如今这一车的福寿膏,才是决定战事的关键。所以,不管你是否被劫走,今晚的牺牲,都不能避免。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好么?”
梁嫤抬头看着他的眼,“真的?”
李玄意连连点头,眼中难掩疲惫之色。
梁嫤知他累极,让他休息,她起身离去,心里的自责与愧疚,总算少了些。
第二日她刚醒,便听到外面嘈嘈杂杂的声响。
她连忙来到营帐外头,却见士兵们正在拔营,收拾行李。
“怎么回事?这是要干嘛?”梁嫤连忙询问一旁经过的士兵道。
士兵看了她一眼,“梁大夫,将军下令,拔营退回城内。”
说完,他便匆匆走了。
退回城内?梁嫤正在低头思量,便见幺儿大步而来。
“梁大夫!十三醒了!”幺儿高兴的说道。
梁嫤一听,也是一喜,这两天,也就这么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了吧?
她大步跟着幺儿来到十三他们的营帐,营帐里的众人原本都在收拾东西,见她进来,纷纷退了出去。
十三白着一张脸,依靠在床头,瞧见梁嫤,神色才缓了下来。
梁嫤站在床边两步远的地方,笑看着他,“你终于醒了?”
十三定定的看着梁嫤,“属下听闻,有人对属下说,大小姐不见了……大小姐被吐蕃人劫走了……属下,属下……”
十三脸上全是后怕愧疚之色。
梁嫤摇头,“没有的事儿,我不是好好在这儿么?”
十三再在看了梁嫤,确信她的的确确站在他面前,平安无事,脸上才缓缓露出笑来,“属下很快就会康复,很快就能继续保护大小姐!”
梁嫤摆手道:“你可莫要在逞强了!伤在右胸,伤口极深,你若不好好让它长好,只怕往后都要落下病根来!”
十三笑着,只拿眼睛看着她,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点头答应。
梁嫤四下看了看到:“大将军吩咐拔营撤会城内。我也去打点行装了,路上你要小心,千万莫要强撑!”
梁嫤说完,回了自己的营帐。
大周拔军后撤五十余里,退入泾州以东的益州城内驻守。
锁闭城门,加强城防驻守。
吐蕃大军昨夜受了夜袭,好长一段时间的兵荒马乱,今日再睁眼一看,嘿,敌兵都没了!大营都拔了,估摸着也会兴奋上一阵子了。
吐蕃忽的了那么一大批的福寿膏,士气足,战斗力强,此时与之硬碰,必定损失惨重。撤入城内,避其锋芒等待时机才是此时最有利的措施。
撤入城内驻守,也更有利于伤员养伤。
便是吐蕃派兵在城外叫骂,骂战,傅将军也吩咐城门上的守卫不予理会。
这日梁嫤前来检查丁樊伤势之时,却见丁樊一脸兴奋的看着她。
梁嫤笑了笑,“丁副官怎的这般高兴?”
丁樊冲她眨了眨眼睛,“你瞧!”
接着只见他被夹板固定着的右手手指动了动。
梁嫤细细检查了他的断臂,点头道:“不错,恢复的很好!再有月余,就可以把夹板拆掉了。不要心急,如今用力,手臂还会疼吧?不要太勉强!”
丁樊连连点头,声音竟有些哽咽道:“竟是真的接上了!多谢梁大夫!多谢梁大夫!”
卢俊这时候正推门进来,闻言一脸笑意上前,仔细盯着丁樊的断臂看了又看,忍不住对梁嫤竖起了大拇指,“梁大夫果真厉害!当初虽说力挺梁大夫,但我这心里也是玄乎着!不曾想,我们还是小看了梁大夫了!我这就去告诉大家好消息!”
梁嫤拦他不住,卢俊竟是比丁樊看起来还要兴奋。
不多时军医们都聚集在丁樊病房外头了。
梁嫤走出病房之时,众人纷纷朝她拱手。
倒是一开始反对她的军医,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
“诶,怎么不见康前辈?”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梁嫤摆手道:“大家都去忙吧,丁樊的手要完全恢复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康仲平这时从后头缓缓走上前来,脸上十分尴尬,他还未走近,便朝梁嫤拱手躬身,“老朽寡闻少见,实在技不如人……”
梁嫤慌忙上前拦住,“康前辈莫要如此!晚辈不过走了蹊径,当不得您如此大礼!”
一旁看热闹的军医及当初了解此事的士兵都起哄道:“拜师拜师……”
康仲平眉毛胡须都泛了白,论年纪,做她爷爷绝对没问题,其医术也并非真的不如她,不过是她占着后世的先机。梁嫤心下愧疚,连连摇头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梁某当初不知此事,若是知道,也决不能答应。康前辈医术医德都令人敬仰!晚辈受礼都觉惭愧,如何能厚颜为师?”
康仲平却好似被逼的十分认真,弯膝就要行拜师礼。
梁嫤使出吃奶的劲儿,拉着他,不让他跪下,还不住给一旁的卢俊使眼色,让卢俊上来帮她。
两人搀着,这才没能让康仲平跪下。
忽而一声轻咳,众人回头看去。李玄意颀长的身影,正站在院门口,眸色深深的望着众人。
“大家看起来,都很悠闲么?”李玄意低声道。
众人连忙拱手:“李先锋!”
“军医们何时这么清闲,无事可做了?”李玄意语气微微有责备之意。
众人连忙拱手散去,该干嘛干嘛。
只剩下梁嫤,卢俊,和康仲平仍旧在在丁樊的病房门口处。
李玄意大步走上前来,看着三人,垂眸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说着,他便抬手拂去梁嫤拽在康仲平衣袖上的手,转而一把就将康仲平扶了起来,“康大夫一直随大将军四处征战,在军中功劳苦劳不比前线将领们少。梁大夫不过是个小辈,您这般,不是折煞了她么?”
康仲平见李玄意对他言辞之间都十分客气,李玄意除先锋官之外,更是圣上御赐的辅国大将军,在军中也颇有口碑,他的褒奖,让康仲平心中颇为熨帖。
“此前的一些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是口舌之争,我知康大夫也是一心为伤员好,各抒己见,本没有什么大不了,若是为此让彼此间弄的尴尬,倒是不利于相学互长了!康大夫说,是么?”李玄意又问道。
康仲平微微点了点头,“李先锋说的有理。”
李玄意笑了笑,“所以此事还是罢了吧!梁大夫有此番特长,往后倒是应该多和旁的军医交流才是,倘若能让大家都掌握,倒是对军中大有裨益!”
梁嫤连连点头,“梁某必不藏私。”
“如此甚好!”李玄意点头。
李玄意出面,这才劝走了康仲平。
梁嫤脸上这会儿还热辣辣的呢,康仲平其实是个心眼儿很实的军医,倘若他耍点小心思,在自己给丁樊接断臂的时候,稍微耽误点儿事儿,不认真些,或许断臂接上的也不会如此顺利。不过是人老,思想有些顽固,一时不能轻易接受新的事物罢了。他的医学知识,临窗见闻,定然是比自己要丰富的多的!倘若让他拜自己为师,那才真是让她惭愧死了!
“多谢你!”梁嫤仰脸看着他说道,“每次不管遇到什么事,好像都有你在我身边,救我,替我解围。”
李玄意低头看着她,目光幽深如海,“你于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