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人到正房坐下,又聊了一会儿,天色眼见暗了下来。
若是平日里,这时候梁明渊也该下学回来了,可今日却一直不见他的身影。
紫草已经问了几次要不要摆饭,林三娘都没让摆。
梁嫤知道她虽然这几天和梁明渊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心里还是希望梁明渊能回来的。儿女常绕膝头,是每个父母都希望看到的事情吧?
“阿娘,不然我去迎一迎,看看明渊到哪儿了?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梁嫤起身说道。
林三娘看她一眼,想了想,却是摇头,“他能有什么事?该回来早就回来了!这会儿不会来,定然就是回公主府去了!回去了也好!省得住在这里也是对那头牵肠挂肚!”
林三娘口不对心的说道。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还要再劝,林三娘却是拉着脸道:“我说不用找就不用找,紫草!摆饭!这都什么时辰了!”
紫草应了一声,就往厨房走。
皇宫墙头儿上的暮鼓咚咚的敲响。
这是提醒城门坊门关闭的时辰到了。
坊门一关,就是宵禁,坊外便有衙役不断巡视,不许有人在坊外游荡行走。
宵禁之后,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所能活动的场所,都限制在自己所处的坊间了。
梁明渊这时候还么回来,坊门一关,他更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梁嫤闭口,也没了劝林三娘的必要,等着紫草摆饭的功夫。
却见门口有个身影一晃,梁明渊垂着头,手里拿着几册书,缓缓走进了家门。
他终于还是赶在坊门关闭以前回来了。
“明渊回来了,吃饭吃饭!”梁嫤笑看着林三娘说道。
林三娘虽然没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却是松快了不少。
梁明渊一直垂着头,迈步进了正房,将书册放在一旁,跪坐在梁嫤对面。
梁嫤看向他,却见他仍旧低着头,连脸上神色都看不清。
这情形,有些不对味儿呀?梁嫤挑了挑眉梢。
林三娘看他一眼,缓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梁明渊几番调整呼吸,过了一阵子才缓缓抬起头,抬头却一直没有看正在他对面跪坐的梁嫤,只看了林三娘一眼,“没事阿娘,今日先生提问的诗文没有记熟,被先生骂了几句。”
说完又垂下头去。
林三娘闻言道:“诗文没有记熟,先生自然要骂你,骂你也是对你好。莫要灰心了,下次好好用功,当记得滚瓜烂熟才是!”
紫草和白薇正在这时摆好了饭。
母子三人便都未再说话。
梁嫤打量了一眼梁明渊,觉得他定是没有对林三娘说实话。如果是被先生骂了,他应该是懊恼的神色。可他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在生气,是愤怒的样子。
梁嫤午饭和李玄意一起用的,吃的有点多,这会儿倒是不饿。简单的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今日上官夕没在这儿用饭,许是回了客栈。
上官夕总是缠着她聊天讲故事,她已经好几日没有时间整理医案了,今晚趁着她不在,自己也该好好用功了。
梁嫤搁了筷子以后,朝林三娘福了福身,便起身走出了正房,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正要推门进去,却忽闻墙头上有人向她轻轻吹了个口哨。
她回头一看,阿丑正骑在墙头上,明亮的星辰在天空闪烁,好似也被她顶在了头上一般。
梁嫤忍不住笑了笑,“你蹲那儿干嘛?”
阿丑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纵身跃下墙头儿。
“适才春生来过了!王爷吩咐他转告你,梁明渊今日下晌下学以后被梁鸿给接了回去,那会儿还没出公主府的事儿呢!”阿丑低声对她说道。
梁嫤闻言一愣,“这么说来,公主府出事的时候,梁明渊也在公主府?”
阿丑点了点头,“春生是这么说的。王爷也是刚刚才知道,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梁明渊若是有什么想法,也让你有个准备!”
难怪他回来就拉着一张脸,原来下午的事儿,他都知道啊?
“我知道了。”梁嫤笑着点了点头。
她回到自己房间没多久,便听到梁明渊和白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姐已经睡了,郎君请回吧。”白薇挡在门口。
梁明渊却是指着屋里的灯光道:“我知道阿姐没睡,我有话和阿姐说,你别在门口拦着!”
白薇颔首不肯退,“小姐忙碌一日,已经很累了,请郎君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这是阿姐的吩咐,还是你这婢女自作主张?!那是我阿姐,她难道能不见自己的弟弟?”梁明渊口气十分不悦。
白薇坚定的挡在门前。
梁嫤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毛笔,吹了吹纸上墨迹,今晚梁明渊不肯走,她这医案必是写不成了。
“让他进来吧,白薇!”
白薇闻言这才让开。
梁明渊沉着脸,气呼呼的进了梁嫤的房间,反手就将门给关上了。
梁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被关上的房门,“你有什么话说?”
梁明渊满面怒意的看着她,“阿姐,我一直以为你是有情有意之人,就算一时不能理解阿爹的苦衷,也早晚有一日能够明白的!没想到,你竟这么狠心!竟然这般害阿爹!”
梁嫤闻言,不由的笑出声来,“梁明渊,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且脸不红心不跳也是本事!你如今跟了梁鸿,旁的本事学到了没有,我不知道,这厚颜无耻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
梁明渊闻言,不由攥紧拳头,“你说什么呢?!”
梁嫤冷冷看他,“我倒想问问你,你说我害梁鸿?我何曾害过他?究竟是谁狠心?谁在颠倒黑白,枉诬好人?”
梁明渊上前,在坐榻上跻坐下来,喘了两口气,似乎是努力的在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且问你,今日你是不是去公主府了?”
梁嫤听着梁明渊跟自己说话的口气,脸上不悦渐浓,“你若是没学好跟自家阿姐说话该有的礼节态度,我觉得,咱们不必再说下去了。”
梁明渊一滞,皱了皱眉,咬牙切齿半晌,语气才软了下来,“阿姐……今日可是去了公主府?”
梁嫤淡淡看他一眼,“是。”
“是去给公主医治不孕之疾?”梁明渊追问道。
梁嫤点点头,“正是。”
“你!”梁明渊攥紧了拳头,“你怎么能这样?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公主豢养了好多的面首!公主不孕也就罢了,公主倘若能有身孕……谁知道是谁的儿子?这不是让爹头上绿得发亮么?你……你怎么能这样!”
梁嫤淡淡看着梁明渊,觉得此时的阿弟是那般的陌生,陌生的可笑。她竟好像从不曾认识他一般。
“你是梁明渊么……”梁嫤忽然喃喃道。
梁明渊闻言一愣,继而气道:“我自然是梁明渊,我还想要问问你,是不是阿姐呢?以前的阿姐多么善解人意,多么通情达理!如今呢?”
梁明渊仰头看着坐在胡凳上的梁嫤,半晌喃喃道:“阿姐,你变了……”
梁嫤笑了,“是,我变了,你也变了。从洛阳到京城,我们都不是曾经的样子了。明渊,我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背叛阿娘,背叛我,甚至……背叛自己的良心!”
“你说什么?!”梁明渊皱眉恼怒。
梁嫤淡声问道:“是梁鸿让你来找我说这些的么?”
梁明渊摇头,“你对阿爹的误解太深!阿爹被丹阳公主身边的女官给毒打了一顿,却告诉我说不要怪你!不是你的错。让我也原谅你,你对他有怀恨之心,他能理解,以前是他对不起你和阿娘。不管你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怪你!总有一天,你能看到他的真心,你能原谅他!”
梁嫤冷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梁明渊点头,“对!阿姐,我可以不怪你!只要你不再给丹阳公主医治不孕之疾,我们还是曾经的好姐弟!你依旧是我最好的阿姐!”
梁嫤冷笑连连,目光落在梁明渊身上,落在他的眉眼上。梁明渊别开眼睛,似乎不想接触梁嫤太过锐利的目光。
“明渊,你不想让我给丹阳公主医治疾病,究竟是怕让梁鸿头顶冒绿,还是怕丹阳公主的儿子会取代你在公主府的地位?怕丹阳公主会将你逐出公主府?嗯?”
梁明渊惊慌错愕的看着梁嫤。
梁嫤亦回视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梁明渊转开视线,“你……你竟这样说我?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么?”
“以前不是,现在嘛……”梁嫤笑了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既认了那样的爹,还能让我对你报什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