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槐才发芽,黄绿色的枝叶在微风中颤抖,像一只只战战兢兢的小雏雀。
随着一声底气十足而又万分熟悉的呼喊,胤禛看到了一个毛烘烘脑袋出现在洞口。他头一晕,身子晃动,差点没从马背上跌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按着马鞍滑下马后,向前走了两步,又猛地停着了脚。
急切地应声:“快过来。”
苏樱把方才阿奴帮她抓乱的头发,往脑后拢了拢,露出白净的小脸,扬起嘴角冲胤禛无声地笑。
笑脸在稀疏的枝叶后面,时隐时现。
在她伸出头的那一刻,众人的血脉忽地冲到了头顶,福晋这是被贼人......不敢往下想,大气都不敢出。此时看她笑得清风荡漾,春光明媚。又把悬在头顶的心缓缓往下放。
多想了?没发生什么事?
老爷天啊!
可千万别让福晋出事。
若真有事,又亲眼目睹她样貌不整的样子,责罚是轻。说不定皇家为了遮掩丑事,把他们这伙人都给灭口了,然后说死在了平叛中。
八旗兵,尤其是精兵,很多都是出身满人贵族,自小或经历或目睹各种见不得光的暗事。太知道人心是何等的阴险了。
“四爷你快点过来啊。”
听到这一声带着哭意的呼求,刚放下了一点的心,又重提了上去。
接着看到了苏樱光着半截子胳膊招手。
脸上还在笑着,笑得贼兮兮,笑得意味深长,笑得众人莫名其妙。
不禁让人联想到红袖坊的姑娘,倚在窗前,抖着香帕说:“公子,快来啊!”身后是醉人的温柔乡。
不同的是,红袖坊的姑娘们话里带着甜蜜的笑意;而四福晋话里是委屈的哭意。
这似哭又笑的,莫不是疯了?
贵家小姐从未遇到过难事,遭此大难,可不就得疯。
众人扭脸,颤颤地看向了胤禛。
胤禛又往前走了两步,冷声说:“你在那里磨蹭什么,还不赶快出来。”
“我衣服破了,不方便出去。”
苏樱的软绵绵的话犹似一声惊雷在众人头顶,轰轰地滚过,把提吊在头顶的心脏,震得颤颤发抖。想闭上眼睛,想假装没听见。
不约而同的摆正身子,斜着眼睛偷偷地瞄胤禛。
惴惴不安的等了半天后,听到胤禛语气不悦地问:“跟着你的那些人呢?”
苏樱扯着嗓子说:“他们被捆着手脚,关在七号墓室里。盗墓贼听到马蹄声,跑了。”
胤禛又问:“从哪里跑了?”
“就从这里跑了。”苏樱招着手,气呼呼地道:“四爷,你怎么还不过来。”
她身后的阿奴,确定四皇子也在这些人里面,瞬间心乱如麻。按照计划,他现在中了周知府的迷药,被制服以后送往漠北。用以在战场上,要挟他皇帝老子。
可现在他却明明白白的站在这里。
藏蓝色的旗服,同色的圆顶帽。
极为普通的装扮。
立在一身红色盔甲的兵勇里,周身散发着强硬的冷意,夺目而耀眼。
从他与苏樱对话的熟稔语气里,可以判断出,不会是他人假冒。
阿奴强忍着如重锤擂鼓的心跳,在苏樱身后轻声冷笑道:“关键时候才能看清人心,知道男人是什么嘴脸了吧?他若是心中有你,早就不加思索的冲过来了。”
苏樱退回洞内,望着脸色腊白的阿奴,问:“这里有没有其它出口?东西别要了,我们跑吧,他带的人多。能看见的估计至少有一百人,山坡那边还有,我看见旗子了。”又问道,“你有多少人?”
阿奴毫不犹豫地说:“不行。”推了她一把,“你还冲他喊话,拖时间。”
苏樱伸头出去,看了一眼后,缩回头急声说:“他带着人朝这边来了,有人挡在他前面,射箭也射不到他。”
阿奴把刀又放在她脖子上,厉声道:“快想办法,让他停下来。”
苏樱绷着小脸说:“那我把上衣也脱了吧。”
阿奴刚也这么想了,可她不敢这样做。她得让这丫头知道,自己真的是把她当儿媳妇看待了。谁会让儿媳妇光着身子,让别人看?
逼得太急,她万一不配合更麻烦。
那会坏了大计。
只得说:“不行。你是准葛尔未来的汗妃。”说着,伸手把苏樱领口的衣服,扯开了一点,“这样就行。”
苏樱又探出半个身子,急急地冲外面摆手,“不许过来,你们不许过来,只能四爷一个人过来。”
胤禛阴寒着脸,脱下自己的外衣,在脚边捡了颗拳头大小的石头,缠裹了几下,扬起来,极为不耐烦地说:“你往后退,我给你扔过去。”
苏樱刚把身子闪到一边,一团衣服擦着刺槐枝叶,从洞口直冲进来。
“怎么办?”苏樱踢了一下滚落在脚边的衣服问。
阿奴咬着牙说:“你给他撒泼,骂他,说他不关心你。说他不进来,你就不穿衣服。当着众人的面,他总得要些脸面。为了让你住口,也会进来。”
苏樱观察到自从胤禛出现以后,阿奴的情绪变焦燥不安。一边思索可能会是什么原因,让她变化如此巨大,一边为难道:“这不像我的风格啊,别看我现在是只落草鸡,平日里我还是很端庄的。”
阿奴拽着她,又往洞口推,急切地说:“人经历过生死危险,性情就会大变。”
大刀逼着不得不听话啊。苏樱犹豫了片刻后,深吸了两口气,准备豁出去大骂两声时,听到了胤禛的骂声。
“你这个死女人,总是给我惹事。不想出来,就别出来了,死到里面吧。”
“再三叮嘱你不许跟来,就是不听。这下好了,落贼人手里了吧?”
“居然还有脸让我过去。”
“平日里任性,我不跟你计较了。爷千里迢迢跑来办正事,你也厚着脸皮跟过来。你知不知道,此时银川城里出了大事。”
“爷抛下佟科多,跑来救你,你还在那里磨磨矶矶。爷早就受够你了,今日一口气路几百里路,也算对你仁至义尽,想死在里面,还是跟我走,你自己选。”
……
骂了一通之后,从身边的马背上,取下干粮,坐在湿地上开始吃东西。并对周围的人一挥手,“先不管她,该吃吃该喝喝。”
众人呆楞了片刻,顾不上目瞪口呆,也顾不上腹诽四皇子此举,不是男人作派,急慌慌地找东西吃。饿啊渴啊!好久没吃渴了。
洞内的苏樱:“……”
苏樱身后的阿奴:“……”
齐声在心里骂:狗男人!
苏樱虽然在很多时候都看不透胤禛,但对他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他就是心里真怨她,也不会这样骂她。
她看出来了,胤禛八成是跟阿奴一样的计划,是想拖时间。可是被他这么当众骂得狗血喷头,还是万分的恼火。
气呼呼地对阿奴说:“你说的真对,男人都是白眼狼,我以前对他的好,都喂了野狗。他这是看我失了清白,想逼死我,不要我了。你快想办法,我们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回头再收拾他这只白眼狼。”
阿奴犹豫了一下,道:“你在这里稍等,我去里面看看,马上就过来。”说着,就转身要走的样子。
苏樱急跟过去,趁机说:“把我的人放了吧。他们饿了几天了,路都走不动。我们走的时候,肯定不能带他们。他们要落到狗男人手里,估计也难以活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逃吧,也算我们积德行善。”
……
门“吱嘎”开了,亮光一涌而入,众人闭了闭眼,才慢慢睁开。
苏樱披散着头发,手托亮珠子走了进来,“四爷来了,看他样子,是不要我了,那你们也没好下场。”说着话,把亮珠子搁在一边,帮年羹尧解绳子,“你帮他们都解开,各自逃命。”
胤禛站的地方,正好是七号墓室的正上方,方才的骂声清晰地传了下来。
众人虽然想到,可能会是这个结果,被苏樱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悲凉。有些人认为,被贼人玷污的女子,确实不能要了;也有些人认为,福晋是身不由已,本身就够可怜,还往她伤口上撒盐。
能活着就好,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呢。
有人甚至想,四皇子要是嫌弃,让我把她带走算了,我不嫌弃。多好的女子啊!长处那么多,这一点短处可以忽略不计。
刘能摇着头呜呜叫,苏樱刚扯下他口中的破布,他就急切地说:“……咱,咱们向四爷解释,给福晋证明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没跟人成亲。”
年羹尧手腕上的绳子已经松了,他伸手的在刘能脸上扇了一耳光,哑着声说:“什么成亲,你在梦里跟鬼成了亲?”
刘能急忙道:“对对对,什么事都没有,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好好的。”
苏樱站起了身,“你们慢慢来吧,出了这个门右拐向前走,再过两个门,就能看到一条河。你们去洗洗。我去跟阿奴商量下,看能否带着你们走。”
说到洗洗,这些人狠不得把头扎地上不出来。这辈子最窝囊的时候,也没此时这么窝囊,屎尿都在裤兜里。
年羹尧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片刻苏樱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咬了一下嘴唇,又蹲下腰去给其他人松绑。
暗骂道,这些人要是落到我手里,我要他们想死都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