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京只有八岁多点,不管是长相还是走路的姿态,小不点都已经有点她妈妈李珉的影子,但性格就象个野小子。她恨恨地道,“舅舅你不知道,村里不太平,好几个小姐姐找不到了,回儿姐还让人弄死了,都当缩头乌龟怕惹事上身呢。”
我想起了天都市的孤山村,城乡结合部那些城中村、城郊村,藏污纳垢,三教九流,街痞村霸,各色人等麇集的地方,哪一个村不是这样。
这里做塑钢窗或防盗网的有四五家,院门口不时有人伸出脑袋观望我们。前面隔一家院中是一家玻璃店,门顶招牌上写着“瑞雪玻璃店”几字。我心里苦笑,许雁为了让徒弟我能找到她真是费尽了心机,连招牌都是用李瑞和宋雪的名字。
“舅舅,这几年许妈妈带我们就住这……”宋京指着破烂的玻璃店,自豪地说。
玻璃店院墙低矮,墙皮脱落了一大片,露出了里面压垒着的泥坯。墙角长着杂草、灰蒿菜,墙头上爬满扁豆和长豆角,一株牵牛花怒放着,沟边和院内的槐树上知了在嘶鸣。院内两只母鸡交替啼鸣“谷谷——大——”,向全世界隆重宣示她们刚下了卵。
墙头露出院中堆在一起的方形高大木框,那里面应该就是玻璃。几个来划了玻璃的人,正抱着玻璃小心翼翼地走出院子。许雁毕竟是生意人,她不是那种坐吃山空的懒娘们。她用李珉给的本钱,躲在这里开了一间不用到处抛头露脸的玻璃店,坐等客户上门,发不了财但绝对饿不着。
我心里一热,在这亡命天涯的三年,这里是三个孩子们的福地啊。女人就是家,真是一点不假,许雁和张婶在惊惶中仍让娃儿们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姑娘挟着划好的玻璃相继走出院门,他们的身后是穿着黑裙子的中年妇人,出了院门,摘下手套低头拍打着裙上的灰尘,脚下慌慌张张地就要向村南走来。那正是张婶,或许是见两个孩子未回来正要出去找呢。
李瑞高声叫道,“奶奶,奶奶,我们回来了,快看舅舅,舅舅来了……”
张婶震惊地抬起头,看到我们怔了一下,嘴里“啊”地惊叫一声,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石头?!”她跌跌撞撞地奔上来抓着我的手惊喜地道,“石头你来了?啊?和小岛伤哪了?!”
“婶,是我来了!”我看着张婶惊惶的目光,无力地说,“伤不打紧,快进院,找针线药包给小岛止血……”
张婶拉着我的手慌乱走到玻璃店院门旁,只见许雁手里捏着玻璃刀,上身穿着带横纹的t恤,下身穿着沾满灰尘的黑裙子,腰里围着棕色皮围裙,正痴痴地看着我。她与过去并无多大变化,只是人更圆润了些,俏眸中满是幽怨,泪水无声流下。
她倚着门框,双腿一软便摇摇欲坠,嘴里呢喃道,“臭小子,你们再不来,姐就撑不下去了……”她的身后,影壁边一丛月季正在暮色中怒放着,姹紫嫣红。
“师母,你们藏得好深哪,徒弟还是找到您老人家了。快,先给小岛止血……”我百感交集,看到师母的瞬间,想扑进她怀里大哭一顿,想调侃她几句,可再不给小岛止血事就大了。
许雁泪眸看着我,她或许想问李珉和陈越下落,可见到我赤着背只穿着背心,右手抱着左胳膊,血正汩汩流出,小岛更是一路滴着血,嘴张了张,便伸手拉我进院。
“哟嫂子家来亲戚了?大哥你好……啊,咋全是血,快去卫生所吧!”院内的葡萄架下坐着一个青年,架着墨镜,脸庞清秀,头发上抹着摩丝,穿着考究的白色t恤和灰色西装大裤衩,手里摇着纸扇,象大户人家病歪歪的贵公子。见许雁拉着我进来,慢悠悠地站起身打招呼道。
我走到葡萄架下,伸手握了握这个戴墨镜青年伸过来的手,感觉手指细长绵软,象女人的手。我软塌塌地坐下,许雁向青年介绍说我是她徒弟,便冲进屋又捧着白色塑料药盒出来,放到桌上,又奔向井栏压井打水洗手,准备给我和小岛缝合。
张婶拉着宋京和李瑞姐弟俩跟着进来,三人顾不上说话,从晾衣架上扯下毛巾或抹布,手忙脚乱地压在小岛背上伤处沾血。宋京与李瑞似乎讨厌墨镜青年,连招呼都没与他打。院内乱成一团,一个中年人走进院想划玻璃,张婶礼貌地请人家明天再来,中年汉子点点头又走了出去。
我扫视了一眼乱蓬蓬的小院,晾衣绳上晾着娃儿们、女人们的衣裳,五颜六色。厨房在低矮的厢房里,院角是利用原来的猪圈改成的工棚,里面填平了,摆着一个长方形木头工作台,上面是一堆划好的玻璃。工棚外堆着装着玻璃的大木框,里面是原料玻璃,围墙边是一大堆碎玻璃渣。
正屋两个窗台下,用砖搭着架,上面铺着厚玻璃,就成了养花的平台。上面养了十几盆花儿,有君子兰、吊兰、三角梅、景天树,还有一盆榕树盆景,让小院郁郁葱葱充满生机。右边的花台上,一只黑猫懒懒地卧着,睁眼看了我们一眼,又开眯起眼睡开了。
右边厢房门前篮内是十来个青玉米棒子和小青瓜、尖椒,一个大网兜内是两个大西瓜。头顶的葡萄架上吊着葫芦和串串青葡萄,右边院墙边是井栏和辘轳。左边院墙下是鸡笼和鸡舍,笼内刚下完蛋的两只黄母鸡仍在啼叫,一只紫红色的大公鸡,带着七八只母鸡正在碗内抢食玉米。
开铁工店的外伤是常事,都自备有外伤药箱,一般常备消炎药品都有。许雁洗耳恭洗完手冲过来从药盒内找出剪刀和针线,又不知该先给谁“手术”,我一边搪塞着墨镜青年的询问,先用剪刀清理小岛脖子后厚厚的毛发,然后用酒精洗净伤口,再敷上消炎药粉,接过许雁手里针开始细心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