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青,你说什么?”头一个叫出来的,又是张掌柜,而夏天青淡淡一笑:“若我没记错,每个牙人,是从成交数目中抽水的一成里面,再抽一成!”
这也是牙人们的报酬来源,众人点头,夏天青也开始算账:“每年行会所赚取的抽水,总有百万两,牙人通事们所抽走的,是十万来两,就这十万来两,上千牙人通事来分,一人不过七八十两银子,只够养家糊口。行会还要从中再收取每位十两银子的打点费用。这说出去,难免有些……”
夏天青在这里停下来不说话,而他的话外之音,就是要让众人们想一想,果真已经有人叹息:“是啊,这七八十两,看起来是很不少了,但在这广州城内,租房,吃饭,都要钱,还要娶媳妇还要养家。”
“我有天和一个牙人说话,他说,他一年到头,只有四五十两的抽水,这些钱,不过刚刚够养家!”有个客商忍不住补充一句。
“每位每年再拿十两银子,所积得的钱,在众位看来,并不算多,对他们来说,却说不定是家中孩子的衣衫,口中的吃食,甚至也许,是家中娘子鬓边的一支银钗,这种损不足补有余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夏天青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果真有客商点头:“是,不要做了!”那客商刚刚点头,张掌柜就抬头看向那客商,吓得那客商急忙闭嘴。
苏老爷的眼睛微闭,仿佛在思索,但夏天青的声音还是回荡在厅上:“诸位,那就先立头一条规矩,以后每年这打点关上的银子,就不从牙人通事这里收集。”
夏天青说完话,厅内死一样沉寂,竹叶已经放声大笑起来:“算起来,行会每年能有百万两银子的收入,而诸位呢,每年少说都有七八千两的银子赚取,竟然连这苦命人的十两银子都要紧紧捏住不放,怪不得行会这些年横行霸道,却没有一个人敢出言说一句,毕竟,诸位在这十两银子之中,只怕也分了一二两。”
“邱竹叶,你别含血喷人!”张掌柜立即呵斥,竹叶只轻轻地瞟了他一眼:“是我在含血喷人,还是行会这些年越发做事不对?张四郎,你自己清楚明白!”竹叶喝叫出张掌柜的全名,张掌柜愣了一下,还要再说。苏老爷已经轻咳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苏老爷只是瞧着众人:“我瞧啊,这些事情,本就是十分烦杂的,诸位也是各有各的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先行暂时停下,等到过几日,再来商议,如何?”
这是要走缓兵之计了,夏天青当然晓得这事情不会在一天之内解决,但苏老爷这么快就用缓兵之计,夏天青还是有些始料未及,而竹叶已经笑了:“原来苏老爷所有的本事都放在吓唬人这里了。”
苏老爷并没有搭理竹叶,而是示意自己的人都退出去,厅内满满当当的人,顿时就只剩下几个,除了竹叶翠柳,就只有零散的几个客商。
等苏老爷他们退出了,那几个客商就担心地问夏天青:“怎么办,这会儿,他们那边势力大啊!”
“我当然晓得他们那边势力大!”夏天青只说了这么一句,外面就传来愤怒的叫骂声,夏天青皱眉看去,这第三进和第二进之间,是有一道门的,此刻那道门是开着的,能看到那道门外,站了许多的牙人,而苏老爷带着众人,正走到门边,似乎说了什么,众人都对着厅内怒骂起来。
翠柳的本地乡谈,听的还不是那么灵光,不由问竹叶:“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定是苏老爷把我们这些牙行要回来这件事,告诉了牙人们。”竹叶淡淡地说,翠柳顿时明了,都说同行是冤家,行会之中更是如此,牙人们各凭本事吃饭,那伶牙俐齿的,一年能有百来两银子的收入,而那没有本事的,一年也只有四五十两,但不管多少,都够养家糊口,不过就是家人吃的好一点,吃的差一点的区别。
而现在竹叶摆出一副要进入行会的姿态,对牙人们来说,他们辛苦拿到的照会,就失去了意义。苏老爷,确实毒啊!
翠柳心中感慨着,竹叶已经往外走,她生的美貌出众,今日又是艳妆,这一步步地走出去,竟有动人心魄之感。翠柳不由跟着竹叶走出去,竹叶已经走到牙人们面前,隔着一道门,竹叶坦然地站在那里。
“邱阿姑,你好好地生意,自己去做了就好,为什么要抢我们的饭碗?”竹叶刚站定,就有人对她连连拱手,做出一副哀求之状。竹叶瞧着他:“你说,我是砸了你们饭碗的人?”
“邱阿姑,谁不晓得你在珠江诸多牙行的影响力,您说要这些牙行进到行会,到时候,我们怎么抢的到饭吃?”有人也在那说,还有人附和:“就是,牙行的牙人照会,我是花了三十两银子办下来的,我爹娘大半辈子的积蓄,都花在这上面,我都用了三年,才把这些钱给还清楚。邱阿姑你张口就一句,要让你们的人也进入行会,到时候,他们没有照会也能抢我们的生意。那我当初花三十两银子办下来的照会,岂不没用了。”
这一人发言,众人跟随,自然有人在那呼和,竹叶看了眼苏老爷,见苏老爷唇边现出一抹笑,竹叶很清楚,苏老爷这叫敲山震虎,于是竹叶还是站在那里,等着众人的声音渐渐小了,竹叶才冷笑:“我竟不知道,你们这么多人,全都毫无志气。”
“不是我们毫无志气,而是要养家糊口。”牙人们毕竟也是靠口舌吃饭的,口舌伶俐的多,当即就反对,竹叶冷笑:“是啊,一年白白地给了行会十两银子,平日里还要请陈家的管家吃饭,苏家的婆子喝茶,就为了能得他们几句好话,让得到的钱能顺顺利利地到手。”
这些都是牙人们常做的,听到竹叶这样说,就有人反对:“不这样,我们还要怎样,谁愿意自己挣的辛苦钱,白白地送了人。”
“你们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敢问问行会,每年这十两银子去了什么地方?况且,这十两银子,也只有近二十年才开始收取,之前并没有这笔费用,是不是?”竹叶再次反问,牙人中有年纪大的,当然晓得竹叶说的是对的,但他们不敢说话,毕竟苏老爷还在这里。
而有年纪小的已经在那问:“怎么还有这回事,我们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行会不愿意让你们知道!”竹叶冷冷地说着,就看向苏老爷:“苏老爷,陈老爷这会儿是没脸出来见人了,你是他的至亲,就想问问你,这二十年来,行会每年收的这笔银子,说的是打点关上,到底花了多少银子,有没有账本,也好让大家知道,免得不明不白,出了这么多年的银子。”
这每年要收近两万两,再加上收了快二十年,那少说也有二十几万两,这是一笔庞大的数字,看来,竹叶是要逼苏老爷拿出账本,逐一算账了。翠柳心中想着,忍不住惊叹,果真今日一天,所见到的见识,就胜过自己过去二十几年。
牙人们有性急的,见竹叶这样问,也跟着问:“说的是啊,都说是打点关上的,那这银子去了哪里,总要有个账本啊!”
“你们都没做过账,不晓得做账的规矩。”竹叶已经沉声说道,就有牙人好奇地问:“什么叫做账的规矩?”
“这往常做账,都是记一笔,消一笔,但还有糊涂账的做法,就是只记,杂项,至于这杂项支出,到底多少,去往何处,那就什么凭据都没有。”竹叶细细地解说,众人恍然大悟,而苏老爷冷冷地盯着竹叶:“邱阿姑这样说,是指证我们私吞了这笔钱?”
“我无凭无据,自然不敢说话,只是这每年如此庞大的一笔银子,说要打点关上,但这关上,不,连河巡防的人都算上,也不过数百人,这重重叠叠的银子,到底都花到哪里去了?”
他们的对话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有牙人已经急切地说:“说的是啊,每年都说打点关上,但我有一回去问兵丁,他们说他们一年只能有个七八两银子的好处。”
“还有河巡防呢!我和他们有个人熟,说就算是河巡防,一年也只有四五十两银子。”有人跟着补充。
苏老爷没想到竟然被如此地搜根剔齿,眼看这挑拨牙人和竹叶他们对立没有成功,反而要引火上身,苏老爷不得不说:“每年打点关上的银子,都明明白白记着。就拿刚过去的中秋节来说,往河巡防送了一千两银子,五百个月饼,三百只鸡。往监督大人府上,送了三百两衣衫钱,三百个月饼,一百只鸡,又往衙门里送了三千两银子,一千只月饼,五百只鸡。光这一项,就花了五千来两银子,一年这两万两,够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