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夏天青对翠柳能力的肯定,翠柳听到这一句,一颗心这才算放下,但翠柳只是含笑:“算不上什么辛苦,不过就是出城了一趟。”
“夏大爷,你们货栈之中,还有些什么货?”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询问夏天青,夏天青一一回答着,朱老大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转身就离开人群,对他的离开,翠柳并不感到惊讶,朱老大不过是前面的一个最小最小的卒子,后面的人才更要紧,才更需要关注。
夏天青和翠柳走回货栈的路上,来问货物的人越来越多,夏天青回答着,一点都不觉得疲惫,翠柳在旁边含笑瞧着,等到了货栈,夏天青已经高声道:“诸位,我和外洋客商们,也已经说好了,只要这边想要货,他们那边就肯卖货。诸位若还有想去和外洋客商直接买卖的,可以去外码头那边的牙行!”
众人齐声应是,这笑声似乎都能传进苏家货栈,张掌柜直挺挺地站在苏老爷面前,苏老爷的手放在桌子上,仿佛要去拿桌上的茶,但离那茶杯总有一点距离。张掌柜小心翼翼,大着胆子地把茶端给苏老爷,苏老爷已经冷哼一声,张掌柜吓的手一抖,整个茶碗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废物!”苏老爷只说了这么一句,张掌柜急忙连声应是:“是,是,老爷,这回都是我,都是我没有亲自去交代。”
“你亲自去交代也没多少用,这个江翠能,口齿竟然如此伶俐,他的来头,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苏老爷若有所思,张掌柜还是跪在那里:“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你去,去他的家乡,好好地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仇人,若有,就想办法打听清楚了。”苏老爷淡淡地吩咐,张掌柜已经小心翼翼地:“那,老爷,这一回,若我们真的输了?”
“我们输了,不过就是退出行会,可是苏家货栈,还是这广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货栈,不就是少赚一点银子,这仗啊,还有的打!”苏老爷这回端起了另一杯茶,声音似乎也是从茶杯后面发出的,张掌柜笑了:“是,就算他们掌握了行会,实力在那里,我就不信,他们啊,能翻得了天。”
苏老爷垂下眼,生意场上的事情,哪有什么真正的一锤定音,夏天青,还有那个好外甥,都还年轻,还年轻。
老苏这时候正在和夏天青,翠柳一起喝酒,老苏可以说是非常高兴的,眉飞色舞,酒是一杯连一杯地下肚,翠柳已经笑着道:“苏大叔,您啊,还是少喝几杯,这事儿啊,才开始呢!”
“我当然晓得这事儿啊,是刚刚开始,可是江兄弟啊,你不晓得,我等这件事,等了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连成亲都不敢,就怕,就怕……”说着老苏就哭起来,夏天青感慨地伸手拍一拍老苏的肩膀,老苏又喝了一杯酒:“我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看着他们一步步地落入圈套,我这心里啊,怎能不高兴。”
说着老苏就对翠柳举了举杯:“江兄弟,这件事,你的功劳最大,来,喝酒。”翠柳忙和他碰了一下,见老苏还要感慨,翠柳想起方才老苏说过的话,对夏天青道:“落入圈套,你们两个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每次夏天青要说这句话,翠柳就想瞪他,什么叫不是什么大事,而是,是大事,还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夏天青,总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把这件事给盖过去。果真老苏已经接着说了:“这事儿啊,能成,就是大事。江兄弟,我跟你说,这掌握了行会,是第一步,第二步呢,我们要做,做这广州城内最大的商家。”
“只有做了最大的商家,才能让苏家低头。”夏天青补充一句,那是真正的低头,翠柳听着他们两个的话,不由感慨万分,也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江兄弟,你方才还让我少喝一点,怎么这会儿,你也喝了?”老苏惊讶地问,翠柳看着老苏:“讨公道,不过就是三个字,但为了这三个字,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不晓得,人要付出多少努力。”
而这些努力,很多时候都是白费的,甚至会,一个浪头打过来,就再也讨不到公道了。
老苏点头:“是啊,别人都以为,我们掌握了行会就会心满意足,江兄弟,我记得那天你问过我,说若多年之后,陈家的后人也来报复,是不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天翠柳的确想过这件事,所以翠柳点头,老苏已经笑了:“我这会儿可以回答你,不会的,陈家的后人不会来报复,因为我们光明正大,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赶尽杀绝。”
“陈老爷已经认了所有的罪名,拿银子出来赎买,陈家就要离开广州了。”夏天青的语气淡然,老苏已经点头:“夏兄,送了一万两银子到他家!”
一万两银子?这个,翠柳是真没想到夏天青会这样做,夏天青已经笑了:“很多人都喜欢斩草除根,却不知道,很多时候,是斩不了的。”
“那他们家,有没有收?”翠柳觉得,夏天青送银子过去,陈家一定会觉得这是夏天青对他们家的侮辱,毕竟陈家就是败在夏天青的手上,那陈家,会不会收呢?
夏天青只缓缓地说了两个字:“你猜?”
猜?翠柳瞪了夏天青一眼,决定不理他了,夏天青和老苏已经放声大笑。这人间的事,本就是这样错综复杂,总有出乎意料之处。
一万两银子就是一万五千个鹰洋,陈老爷满脸铁青地看着面前这几口箱子,他儿子陈大爷站在身边,一个字都不敢说。
过了好一会儿,陈老爷才指着这几口箱子:“夏家的人抬着箱子进来,全广州城都看见了,你就这样收下了?”
“爹爹,爹爹,我,我也想不收下来着,可是夏家的人放下箱子就跑。”陈大爷话才说完,陈老爷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糊涂,你当时就该叫人,把这几口箱子,再抬回夏家去。”
“那,这会儿,我,我就叫人。”陈大爷只说了这半句,陈老爷冷笑:“晚了,晚了,这几口箱子,进了我们家,放了这么长时候,你这会儿再叫人抬回去,也晚了。”
“那,那,那爹爹……”陈大爷是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做了,陈老爷站起身:“我自然也不会白白地受他的羞辱,明日,着人抬上几口箱子去。”
陈大爷当然明白自己爹要着人抬去的几口箱子,必定不是这些鹰洋,那陈老爷要抬去的箱子,到底是什么?陈大爷站在那里,不晓得该怎么说。
苏老爷也很快知道夏天青送去了一万两银子的事情,苏老爷摇头:“这个夏天青,怎么偏偏就出这样的蠢招,老陈那边,怎么肯吃下这口羞辱。”
“老爷,那我们要不要去给亲家送些东西去?”张氏遇到大事,从来不敢擅自做主,都是小心翼翼地询问苏老爷,苏老爷唔了一声:“你啊,这会儿就拿上些首饰,还有些衣料,尺头,收拾好了,去看看亲家母。”
张氏连声应是,准备了东西就往陈家去,陈家这会儿门庭冷落,这所大宅也已经商量要卖出去,家里的小厮丫鬟,都已经遣散了不少,张氏在厅内等了会儿,就见自己女儿走进来,瞧见张氏,苏氏眼泪就落下:“娘!”
张氏就生了这一个女儿,爱若掌上明珠,苏老爷那几个嫡出的儿女各自婚嫁后,张氏才求了苏老爷,让女儿嫁了陈家,本以为是一辈子荣华富贵,谁晓得这会儿却要母女分离。张氏也忍不住在心中怪女儿运气不好,但对着女儿,张氏却一脸温柔慈爱,拉着女儿的手坐下:“我是来安慰你婆婆的,你婆婆这会儿在哪儿?”
“婆婆这些天病了,不愿意见人,大嫂在一边伺候着,我原本也想去服侍呢,谁知道大嫂却冷言冷语,说我在家中娇生惯养,不会伺候人,还是让我在屋里歇着。”苏氏说着就道:“娘,我晓得大嫂是怪爹爹没有使了全力,可是大嫂娘家,还是做官的呢,不也没有出力吗?”
陈大奶奶的娘家,是做过一任潮州知府的,又颇得两广总督的青眼,陈老爷为长子求娶这门媳妇,也是费了不少银子,花了无数精力。这陈大奶奶进了门,口口声声说这陈家是没规矩的,嫡庶不分,尊卑不明。动不动就说自己娘家是如何如何地有规矩,绝不会嫡庶不分。
等到苏氏进门,陈大奶奶一来是恨苏氏的嫁妆比自己丰厚多了,二来是晓得苏家和陈家生意上来往密切,三来呢,又怕婆婆看重苏氏,因此话里话外只说这苏氏是庶出,一个姨娘养的,也好意思嫁给自己做小婶子,要晓得这嫡出的儿子,是绝不会娶庶出的千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