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上的丝竹声又响起,翠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才汤大郎的眼神,着实很奇怪,似乎他想知道什么,他想知道什么?是自己的身份吗?是自己其实并不是江翠能,而是江翠柳吗?翠柳的手不由握紧,若是汤大郎真的瞧出自己的破绽?不,不,自己不能让他瞧出破绽,也不会让他瞧出破绽,自己是江翠能,现在就是江翠能,谁也不能找出任何破绽。
翠柳翻身,丝竹声离的越来越远,不管怎样,以后就和汤大郎他们离的远些,不要再和这个人打交道。或者说,现在还不是和汤大郎打交道的好时机。
画舫上,王慕辰推开坐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扯一下汤大郎的袖子:“怎么,你还在想,想什么呢?”
“你不觉得,这里面的事,太奇怪了?”汤大郎瞧着王慕辰,问出的还是这句,王慕辰已经笑了:“什么奇怪?大郎,就算这里面有奇怪的事情,你要晓得,不管是……”
“你还是对江氏,留有余情。”汤大郎不客气地说,王慕辰的神色顿时变了,翠柳和他,毕竟是六年的夫妻,而且,翠柳也……或者说,不是陈氏有什么不好,也不是那个小妾有什么不妙,而是当柔顺的女子见得多了,王慕辰就想起翠柳来。翠柳没那么柔顺,江家多才的女儿,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么会柔顺呢?翠柳也没那么顺从,翠柳她,看起来像是全身都是毛病,却让王慕辰念念不忘,特别是这一两年来,和陈氏生了儿子,就越发觉得陈氏和别的女子没什么不同,也是言语乏味。
“我,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嫣儿她,她……”王慕辰的话说的结结巴巴,而在一边的张掌柜已经凑过来:“你们说什么?什么余情?王大爷啊,我和你说,只要做好了这些事情,那是会大发财的,发了财,什么样的女人都会跪着来求你的!”
“是啊!”汤大郎伸手按住王慕辰的肩膀,语气似乎带有几分调侃:“到时候,你给嫣儿好好地出一份嫁妆,江氏走投无路,你安置她一家子,她还不是你的。”
翠柳走投无路?不,以王慕辰对翠柳的了解,翠柳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求到王慕辰头上,可是,万一呢?毕竟翠柳可是娇生惯养,从没有受过什么苦。若翠柳真的求到自己头上,那,那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王慕辰想着,就又喝完了一杯酒,对张掌柜笑着道:“是啊,我一时想的多了,江家就是我的仇人,就是拦在这里不许我发财的人家,我还顾忌什么呢?”
“好!”张掌柜大笑出声,又喝干了一杯酒,汤大郎松了一口气,他担心的,就是王慕辰对翠柳会不会余情未了,毕竟这男人,心中在想什么,汤大郎自己也清楚。
这一晚,翠柳并没有睡好,尽管那些丝竹声,欢笑声,在下半夜就渐渐消失,但翠柳还是辗转难眠。而当第二天船停在珠江边的码头,翠柳走下船的时候,老苏首先吓了一跳:“江兄弟,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是一夜都没睡好吗?”
怎么会是老苏来迎接自己?翠柳看了看老苏,老苏见翠柳打量自己,晓得自己这会儿有些急切了,但老苏还是咳嗽一声:“我这不是,正好走到这边了。”
“都已经走到这边了,还不敢跳上船,往外码头去?”翠柳嘲笑一句,老苏的脸顿时红了:“我,我,我……”
“竹叶打算把这边的生意都交给我,然后,就离开这里。”翠柳见老苏一脸焦急,索性直接说出口,老苏的神色顿时变了:“交给你,为什么?按说,江兄弟,我不是说对你有什么不满,而是说,这件事,怎么透着奇怪呢。竹叶她要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她从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就算要去外洋,可是外洋的船只,都不让女人上船的。”
“所以竹叶自己有办法啊!”翠柳停下脚步看着老苏,老苏收脚不住,差点撞在翠柳身上,看着翠柳的神色,老苏伸手摸了摸鼻子:“江兄弟,我晓得,我长的没你好,说话也不如你好听,所以竹叶不喜欢我,我认了。可是我对竹叶,是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很稀罕吗?”翠柳反问,老苏啊了一声,翠柳缓缓地道:“是,一片真心在花街柳巷,是很稀罕,可是竹叶要的,从来不止是一片真心。老苏,竹叶要什么,你知道吗?”
这一点,老苏是真的不知道,女人家要的,在老苏看来,不外就是些金银珠宝,名分,荣华富贵。再多就是加上一片真心。这些,老苏都可以给,但这些,老苏也晓得,竹叶不稀罕。正是因为老苏知道竹叶不稀罕,老苏才不晓得,到底要给竹叶什么?
“竹叶要的,从来都只是,被当做一个人看待。”翠柳盯着老苏,缓缓说出这句。
被当做一个人看待?老苏更是疑惑了:“江兄弟,我从来都没有,没有不把竹叶当做人来看待啊!”
“这是你想的,而不是竹叶想的。”说话时候,夏家货栈已经到了,翠柳快步走进夏家货栈,留老苏一个人站在街上,在那喃喃自语。翠柳走进货栈里面,取了伙计倒的凉茶,一口气喝下去两杯,似乎才能浇熄心头突然窜上来的火气。
天下的男人,似乎都是这样,给女人一堆女人不想要的东西,还觉得自己已经竭尽全力。王慕辰如此,老苏如此,只怕夏天青也同样如此。翠柳说着就要伸手,和伙计要第三杯凉茶,伙计已经苦了脸:“江大爷,您今儿是怎么了,这凉茶喝多了,要多登东。您这是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就是,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倒是老苏,在外面嘀嘀咕咕,也不怕这大太阳晒。”夏天青从里面走出来,往外瞧了一眼就说翠柳,现在见到一个男人,翠柳就火气上来,特别是夏天青,翠柳很想把手中的杯子就砸在他头上,但翠柳忍住了,只说了句:“是,都是我自己的火气。”
瞧瞧,这会儿还在气恼呢?夏天青实在不晓得翠柳的脾气从哪儿来的,笑着问伙计:“今儿,谁惹翠能了?”
“没有啊,我们都没有惹他。”伙计表示冤枉,这会儿老苏也从外面进来,夏天青急忙亲自给老苏倒了碗凉茶:“你和翠能说什么呢,惹的翠能进来,连喝好几碗凉茶!”
“我,我什么都没说,是他说的,他说,我根本不知道竹叶要的是什么,竹叶要的,是我要把她当一个人看,你听听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不把竹叶当人看了?”老苏也接过凉茶,一口气喝完,就对夏天青喊冤。
夏天青点头:“是啊,你对竹叶的心,我们都看见了,这翠能今儿是怎么回事,竟然莫名其妙地说这句。”
夏天青和老苏在那说的话,翠柳全都听到了,翠柳很想卷起袖子,和他们说个清楚,但想了想,翠柳还是忍住了,只是这手中的账本,怎么都看不下去,连上面的数目字,都显得那么碍眼。竹叶可以,可以想着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为什么江翠柳不可以,不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只能穿着一件男装,顶了哥哥的名字,还时刻担心,担心自己的装扮被人看出来,这样战战兢兢?
这世间,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完?翠柳长叹了一声,夏天青的声音已经响起:“你知道老苏对竹叶的心,就不该这样说。”
这是进来责备自己了?翠柳没有说话,拿了笔在那一个个飞快地计算,计算着这些账、哎呀一声,翠柳发现自己写错了数目字,急忙要改,夏天青已经把账本从翠柳手中抽走:“你不要算了,你这会儿心乱如麻。你若真是喜欢竹叶,只是碍于……那竹叶也可以做两头大!”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这样自以为是地,决定了女人的生死?”翠柳卷起袖子,就要摆出一副和夏天青吵架的姿势来,夏天青看着翠柳:“什么叫你们男人,难道你不是男人?再说了,女人三从四德,竹叶没有父亲,没有丈夫,那现在你既然对她动了心,男子家三妻四妾也是应当的,竹叶对你,想来也是与众不同,不然也不会决定把这些牙行全都交给你。你何不给她一个名分?”
简直是越说越离谱。翠柳的脸都涨红了:“原来你就是这样看竹叶的,你依旧把竹叶只当做一个女人,而不是当做一个伙伴?当做一个和你一样的。可以商量事情的人?”翠柳的大吼是夏天青没有想到的,他眉头皱的越发紧了:“你若觉得不愿意,那就不愿意,为什么还……”
夏天青说着就停下说话,他看见两行泪从翠柳眼中落下,认识这么多年来,夏天青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翠柳的脾气,知道翠柳聪明能干,知道翠柳不怕艰难险阻,但是夏天青从来不晓得,翠柳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