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人很意外。
长宁公主与永嘉侯的嫡长子,沈迟。
真是罕见的三尊大佛。
江怀璧心下一沉,还未开口,便看到平郡王急急忙忙上前,顾不得身上淋湿,俯身抱起那有了身孕的青楼女子。
“闪开闪开,九赫,去请大夫,快快……”其余人看着他一个人横冲直撞,心里顿时无奈。
平郡王喜好美色,京城人尽皆知,只是如今,连孕妇也不放过了么?
一群人泡在大雨里,相对无言。
良久,江怀璧朝几尊大佛拱手行了礼,“各位有言便慢慢叙说,在下先行告退。”
语罢也不理会众人,与木槿径自离去。
只有平郡王安排好了美人,出来几乎跳脚,对着晋王满脸不满:“三哥就这样让她走了?看她,江家的崽,嚣张,嚣张成什么样子了……”
晋王一直清清冷冷站在那里,一语未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吩咐侍卫去客栈。
沈迟倒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江怀璧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果然应了一句话叫冤家路窄。
晋王一行人和江怀璧他们住在了一家客栈,一层楼,几间房紧挨着。
因为地处偏僻,客栈陈设并不怎么好,所有房间里布置也简单,容不得所有人挑三拣四,比如这些皇家贵人们。救了美人的平郡王在挑不出好房间后只能“委屈”一下和美人睡一晚。
折柔姑娘在看了大夫喝了药后万分满足,感激上苍,更感谢要“委屈”和她同屋的这位贵公子。
本来心如死灰,此时已是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江怀璧到得早,要了两间屋子,一间是她与木樨木槿,另一间给了车夫。
车夫自然是万分惊喜,而隔壁那几个皇家贵胄却是心里不大舒服,毕竟他们一个主子有一间就不错了,至于侍卫什么的,不敢跟主子挤,自然是不得不去守门了。
江怀璧还未坐下,便听到有人敲门,应该是侍卫:“江公子,我们主子请您过去叙话。”
江怀璧掂了掂桌上的空茶杯,微微皱眉,然后扬声回应,“知道了。”
心中冷笑,叙话?她临走前对他们的那一句话竟被记地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会是怎么个叙法。
木槿有些担心,拉住她的衣袖,眉目间忧色明显。
江怀璧淡笑,“无妨。左不过那几句话,断不会要命。”
.
推开颇有些简陋的木门,清清楚楚发出一声有些刺耳的“咯吱”声,不仅江怀璧蹙眉,连屋里三人亦齐齐皱眉。
既是正式见了面,礼节自然不能不周到。
江怀璧弯腰拱手行了礼:“在下参见晋王殿下,平郡王殿下,沈世子。”
心底苦笑无奈,这里竟是她品阶最低。说到底是她还未考取功名,身份上到底掣肘些。
晋王率先开了口:“听闻江公子去年秋闱考中了解元,也还是有功名在身的,不必过谦。”
指的是自称的问题。
秋闱考中举人后可以谋求一官半职,但她并无此意,加上父亲在此中周旋,是以在她之后的多名亚元都已在地方任职,她这个头名还奇迹般地空着。
“秋闱中试后在下并未有官职在身,所以还算不得臣子,望殿下见谅。”
晋王觉得有些意外,想了想眉头一挑,“江公子志在状元?或是连中三元?”
若是提前任了职定是没有多余时间攻克学业了。
江怀璧轻松一笑,“父亲想让在下磨炼几年,是以科考一事已暂时搁下。”
这倒是个新鲜事。
哪家长辈不是希望自家儿子成名越早越好,偏这江尚书与众不同。
晋王头微转看向神色平静如水的沈迟,淡声发问:“君岁如何看?”
沈迟眸光流转,似无意般玩弄着腰间的玉佩,却是不动声色地讲了另一个故事。
“大齐建平三十二年,时任首辅贺擎章之子贺琨喜中榜眼,后查出贺擎章买通考官,并与宫中宦官来往过密,确定为科考舞弊,灭全族。”
“大齐懿兴十六年,时任吏部尚书萧霖之弟萧霆春闱考中会元,千万考生齐哭孔庙,传言萧霆舞弊,先帝下旨,萧霖革职,萧霆撤去会元名额,逐出京城,禁止科考入仕。”
血淋淋的例子。若说前者是证据确凿,罪无可赦,那后者便是明明白白的莫须有,没有大理寺查案,没有人证物证,仅凭哭孔庙这一百年难见的行为就定罪,却是有些冤枉了。
且这一模棱两可的例子还就发生在先帝在位时。
若考生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尤其是位高权重之人,科考高中就免不得让人猜疑。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只是这两例,史书白纸黑字,令人胆战心惊。
更何况先帝时闹得大不说,当事人还是一位尚书大人。
江怀璧的父亲便是礼部尚书。
不得不让人想到这一方面。
晋王展颜,似是恍然大悟,“竟是如此。那江公子再等等也好。”
这样的事情被揭出来并不光彩,江怀璧压下心里渐起的怒意,吐出一句:“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平郡王听得不耐烦,他出生皇族,不需要考取功名,只凭着身份等着荫封即可,是以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
此时他满心只想着隔壁的美人被这个江公子冷嘲热讽时的可怜,不由得生出怒气。
“便是读书人,就可对这平民女子这般见死不救吗?圣贤书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这般难听的话,饶是一直端坐无甚神色的沈迟也蹙了蹙眉。
江怀璧面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果然一开口就没让她失望。
第4章 凉薄
三人齐齐一怔,似是没想到江怀璧还能笑出来。
江怀璧很快敛了笑意,眼睛冷冷盯着平郡王,声音沉稳有力。
“先帝在懿兴三十八年五月崩逝,次年为景明元年,而今年为景明二年。若在下没记错的话,这三年国丧期……怕是还有几个月吧。”
国丧期有孕,可是大忌。
平郡王全身一冷,似是血液都凝住。不由得朝隔壁方向望了望,若是救下那女子消息传出去,他那万人之上的皇兄也容不了他。
大齐素来以仁孝治天下,皇室子弟若都这般行径,怕是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又何谈表率?
沈迟眉头略挑,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来,心道这江家的儿子果然仔细,半点把柄都不留。
这事本就不是善心不善心一说。
烟花之地本就不干净,那女子身份低贱,不守规矩不说,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孕,任谁要发善心都得好生思量思量。
那这么想来,江怀璧若将她救下,不但自己有□□烦,还会将江耀庭推上风口浪尖,只朝中宋御史那一张利嘴,便能逼死人。江怀璧送她去官府,竟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了,至少那姑娘还能保住。
平郡王愣了愣,僵硬地转过头,有些慌乱地看晋王:“三……三哥,如今,怎么办?”
晋王思索片刻,刚要开口,便听得江怀璧清冷的声音传来:“在下凉薄的很,不懂怜香惜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众人:“……”
“好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那本王……”
“主子,那位姑娘不好了!”门外的侍卫忽然高声呼道,引得房里的气氛陡然一变。
平郡王感觉自己今日简直是倒霉透顶了,千里迢迢从京城逃到三哥的晋州游玩,来的第一天就被三哥发现,抓着他好生训斥了一顿,好不容易救了个姑娘,还是个有种的,现在……那姑娘竟小产了!
也是意料之内,那女子跑了那么长的路,又在雨地里躺了那么久,还不必说半梦半醒间被江怀璧这个“薄幸公子”气得半死。
形势对所有人来说还算可以,毕竟这姑娘没了身子,相当于去了个把柄。
平郡王除了对那姑娘的身份心存芥蒂,此时他还是挺开心的,说不定可以光明正大地带回去。
晋王却黑着脸怒声道:“你有点出息!一个女人而已,京城有多少还不够你要?偏这一个惹了多大的麻烦,还嫌祸事不够多!”
平郡王只好作罢。
一群人围着个大肚子女人折腾了半夜,晋王忙着遮掩消息,平郡王心疼女人,守在外头。
而沈迟和江怀璧……在隔壁磕着瓜子看热闹。
沈迟满脑子都是江怀璧那一句“在下凉薄的很”,不禁盯着她的脸看,似要瞧出那份凉薄来。
还未弱冠的少年,身着银素色锦袍,通身未曾有繁复花样,只于显眼处绣了松竹图样,腰间一枚玉佩,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端的是谦谦君子模样。
只不过眉目间清冷尽显,风姿贵气天然自成,堪堪给人一中只可远观,不可近身亵渎的感觉。
这样的如玉君子,不知她所求为何?
蓦然想,若搅到朝堂那趟浑水里,怕是真真辜负了这一身好气度。
江怀璧饶是耐性再好,也受不住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疑惑道:“世子在看什么?在下脸上有东西?”
沈迟略微尴尬地收回目光,面上尽量克制那股莫名其妙的欣赏羡慕之意,“看江公子果然英俊不凡。”
江怀璧怔了怔,除了江老太爷,还真没人这般明显地评论她的外貌。
其实打心底想,她偶尔照镜子也觉得这副皮囊生的不错。但若是她的身份是女子,怕是用处更大些,可惜她已决定要走那条路,这相貌便也没多大用处。
沈迟清咳一声,状似无意道:“咱们也都算是同窗,明臻书院我也读过两年,不必如此见外,唤我的字便可。”
江怀璧轻一笑,“永嘉侯世子在下可不敢高攀,要知道宜宁郡主现在在京城可是如狼似虎。”
如狼似虎,这话说的。
沈迟也笑了,不得不承认,他的那个嫡亲的妹妹,性子泼辣的很,一双丹凤眼一瞪,任谁都不敢出言回顶,更何况手里那一条软鞭一挥可是六亲不认,要见血的。
偏是对他这个哥哥,竟百般讨好维护,如是在京城惹了沈迟,他本人还没说话,宜宁郡主的鞭子已先行出动,定教那人跪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