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旭……霁晓弄清旭,母亲到底还是疼阿霁的,阿霁便永远是她寒宵过后的清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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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侯府,长宁公主与永嘉侯双双候在门前,翘首盼望。
世子沈迟自江南归来,然而马车里并没有带回长宁公主心心念念的海鱼,而是一名半路买来的美婢。
次子沈达见状下意识要开口讽刺几句,谁知话还没出口便被沈迟堵住了嘴。
“母亲,儿子给您赔罪了。这海鱼本是能带回来的,谁知时辰太长,这天又越来越热,便臭掉了。母亲患病,儿子不孝,不能令母亲展颜,还望母亲宽恕。”他刚进门便撩袍跪地,面上仍旧笑意不减,身后不远处那被带回来的女子怯生生跪在一角。
俨然没有半分认错的样子。
沈达忍不住开口:“兄长不能为母亲分忧也就罢了,却带回个女人,是不将国法放在眼里?”
沈迟挑眉,却依旧是纨绔不羁的散漫,“这姑娘卖身葬父正好被我看到,我堂堂侯府如何能坐视不管。只是替她葬了父亲,将她带回来做个贴身侍女而已。”
永嘉侯蹙眉,“君岁把好分寸即可。”
沈迟在长宁公主示意下起身,对永嘉侯颔首:“儿子知道分寸。”
沈达面带不愉,“父亲!”
长宁公主看了一眼沈达,眼中分明没有对沈迟的宠溺和母爱,而是刻意不显露出来的厌恶。这份厌恶,连沈达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同为长宁公主嫡出,长子与次子便相差如此之大吗?
长宁公主声音有些生硬,显然没有先前温和。
“仲嘉还是先把你房里的凝香管好,她这几天可不安分,天天在府里招摇,若再让我看到她,便直接打死!”
沈达面上一阵红一阵紫,惶惶然告了罪退出去。
长宁公主收回视线,淡声道:“延祖不是公务还未忙完,现下君岁平安归来,便不打扰你忙了。我与他还有要事商量,你去吧。”
永嘉侯沈承,字延祖。平时长宁公主都是在有要紧事时十分严肃地这般唤他,如今的情形,怕是娘俩有什么事情不愿他知晓 。
罢了,这么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尚公主,便是选择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妻子。只要不耽误他的前程,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他心知肚明,他的一切都是这位公主给的,便是这爵位,也是长宁公主在皇帝面前为他求的,条件便是他要听话。
听话啊。堂堂七尺男儿要听内宅妇人的,说出去岂不笑掉大牙,他却连感觉耻辱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他用一切换来的,他心甘情愿。
沈承拱手告退。
沈迟跟着长宁公主进了内室。
长宁公主略显焦急,刚端坐下便问:“阿湄的事情如何?”
沈迟暗道母亲果然如此打算,还好他及时领悟。
“母亲放心,海逊敢肖想阿湄,自然有他的苦头吃。婚事他们不会再提,只是秣陵海家……似乎不大安宁,总觉得要出乱子,却什么也查不出来。”沈迟面上已退了方才的纨绔嬉笑,而今满面肃穆,双目睿智,似能洞察一切,与刚才轻浮姿态天壤之别,仿若两人。
长宁公主松了一口气,将心里的石头放下,“我也知道阿湄的年纪到了该许人家了,可我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嫁出去也心疼。再者,咱们永嘉侯府门第高,阿湄只能是低嫁。低嫁就难免有贪图富贵之人,人心难辨,也不知待她如何。门第相当品行又好的……京城中寥寥无几,我总是不大放心。”
沈迟不语。
妹妹的婚事由长宁公主拿主意,他虽时常在京中走动,却对那些世家公子没甚了解。
长宁公主蹙眉深思,忽然抬头眼前一亮,出声问:“我瞧着江尚书家的那个还不错,当年在明臻书院时名声就好,且才中了乡试,前途不可限量,这门第也配得上,君岁你看可否……”
“不可!”沈迟当机立断,脱口而出。然而话说出口他都有些愣住。
但他还是给出了一个中肯的理由,“那江怀璧看着光风霁月,其实骨子里坏透了。可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且手上染的人命不少,与阿湄断断不可。”
长宁公主有些意外:“我倒不知?可那江家公子并未见谁私下议论说哪里不好。”
“母亲你想想江家老太爷,现在的礼部尚书,他江怀璧在这两位膝下长大,如何能没有心计?官大往往野心也大,阿湄若真进了江家,焉知他不会存了什么坏心思!他是断断不可的,母亲还是三思吧。”
长宁公主浅笑,“不行便不行吧。一个海家尚且有些顾虑,又何况江家这样一个大家族,兴衰不定,我另想罢。”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然后压低了嗓音问:“那晋王那边如何?你途径晋州该是与晋王打交道了吧。”
“晋王是一众藩王中最有心思的。咱们前几年便已假意与晋王交好,我与他关系还算不错,尚可称得上是知己罢。但晋王疑心重,只愿与我谈论一些皮毛之事,府中幕僚还是以丁瑁为主,我插手不了密事,却能跟他说上话,有些建议对他还是可用的。……那丁瑁,我派人暗中去查,却发现底子极为干净,看来这晋王也是尤为谨慎啊。”
“想当年晋王头一个就藩我便知道他不简单。先帝才崩,新帝不稳,我暗中将我的三千亩封地许了他才算笼络住他,就是为了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还可有退路。只是不想他这匹狼是叼了肉就走,果然养不熟。现下只希望能记我个人情。自先帝走后我便一直心神不宁的,睡也睡不好……”长宁公主长叹,略微失神。
“母亲且放心,晋王若真能成事,咱们还是有底牌的。”沈迟上前倾身于她耳旁低语一句,长宁公主果然展颜,“那我便放心了。”
“说起这江怀璧,我差点都忘了,昨天江府传出消息说江夫人庄氏病逝,他还顶着重孝呢,如何能谈婚事。”
沈迟有些意外,“江夫人病逝?我瞧着她一直挺健朗,上个月二月二不是还给各府女眷下了帖子邀请小聚。”
长宁公主轻叹惋惜,“是啊。听说那江家姑娘及笄那天庄氏还出席来着,转眼似乎就在下午一下子就重病不起。江家姑娘也可怜,前脚办完笄礼,后脚就没了亲娘,听说在灵前一直跪着,不肯开口,只是一直哭,唉……”
沈迟默然。他忽然想起江怀璧那满面冰霜毫无生气的脸,想着他若伤心起来会是什么表情?那他会哭吗?平常呢,似乎并不经常笑。
他在侯府自由得多,皇亲国戚自古尊贵,不需要去争什么功名。外人看来是母亲怕他累着,自小到大宠着,虽是如此,却是表面,暗地里各种奇门八卦都请了最好的夫子,他所涉甚广,心机某算也是一步步深入。
可他平常在京城外人眼里也不过是纨绔子弟,除了身份不值一提,秦楼楚馆经常有他的身影。
像江怀璧那样清心寡欲,自带寒冰拒人千里之外的人,里外都透露着洞察一切的睿智,小小年纪已有老谋深算的态势来。
一个于寒冬里刃锋刺骨,一个在灼夏中笑里藏刀。
江怀璧啊,自平泽一别,也是许久未见了。
第20章 眼线
暮春初夏,真正的暖季终于要来时,庄国公夫人却没撑过去,在缠绵病榻一月后于四月初病逝。在听闻女儿已经先走一步的消息时,老太太并不十分伤心,只挣扎着去了江府给女儿上了柱香,一个人在灵堂陪着庄氏说了好大一会子话,出来时情绪还算稳定。
谁知过了一个月忽然病发,病来如山倒,这便再也没好。江怀璧去国公府看望她,只见她身旁摆着一排小物件,扇子、簪子、玉之类的东西。
江怀璧默默看着她一件件指着絮絮叨叨。
“扇子是我爹的,簪子是我那嫡亲姐姐的,这本《千字文》是我以前抄给我小女儿让她启蒙读的,这枚玉,便是我的阿涟及笄那年我送她的,她一直贴身带着。我娘走的那年我三十八,我的阿涟走的时候虚岁也是三十七,我这老太太走后,我的女儿还是三十七。不远了……阿涟,娘如何会抛下你一个人,让你独自受那小鬼纠缠,若要下十八层地狱,也该娘来替你受过……”
江怀璧与她说话她也听不进去,抬头混混沌沌的眼睛里已失去神智,沧桑的老态化作一条条深深的皱纹爬满面庞。
她索性闭了口,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娘啊,你如何能抛下我们一个人走呢,你瞧,连外祖母都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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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庄氏的后事等一应事宜,对于田大夫一事江怀璧还是没敢掉以轻心,对惊蛰清明等人都下了命令,从各个方面开始查探。
朝堂上这几天异常平静,六部各司其职,都察院自宋舍走后其他御史也消停下来,景明帝忙着选秀,一切景象似乎欣欣向荣。
江怀璧暗中也松了口气,因着要为母亲守孝,这将来三年大约境况能好点,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此时的她,身后只带了稚离一人,于夜色中穿行在京中弄巷里,一路黑衣夜行,目标是坐落于京城中心的平郡王府。
不过此时,刚好路过刑部尚书方恭的尚书府,尽管已入夜,守夜的侍卫依旧精神抖擞,尽职尽责地立于门外。
江怀璧目光轻转,思忖片刻绕到后院,身形一跃翻身进入方府。
方恭身居尚书之位,府内布置自然不差,论富贵与江府相当,只是方府更为庄重规整,由此可见方家家风及处事态度。
朝堂之上便是周蒙也要赞一声“敬止忠正,可比魏玄成也”。
当时江耀庭被景明帝斥责,便是方恭带头求情,因为时局不利也挨了景明帝训斥。
方夫人听说在府中对丈夫百依百顺,但出了门却是另一副面孔,比如在江初霁的笄礼宴上。
她不知道杨氏究竟知道多少事情,也不敢保证以后不出什么问题,就那天若杨氏真的带人闯入内院,后果不堪设想。
素来安静的后院此时却有些诡异,西侧屋内断断续续的嘶哑嗓音,听着便有些揪心。
江怀璧挑眉,那是个女人的叫声,夹杂着尖酸刻薄。
“杨氏,发疯,禁足。”稚离轻声开口,依旧断断续续,却能分辨出其中大意。
杨氏的事情还真不是她做的,她顶多吓吓她。
难道,这杨氏这么不堪一击,就她这么一吓还疯了?
堂堂尚书夫人忽然发疯,连方恭也没有放出消息,许是家丑不便外扬。
戌时刚过,方府内点了灯,,一眼望去竟只有这间院子黑漆漆的,江怀璧绕到后窗,随手在窗格上一动,窗户竟然动了。
没有人看守?
她开了一条缝,隐隐约约看到里面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灯,身着华服却鬓发凌乱的女人无力地趴在地上,身旁并无一人。她的眼睛禁闭,手里紧紧攥着个已经破碎的茶杯,而她正痛苦地呻.吟,神志不清,像是在说着什么却又听不清。
地上撒满了黑色的药汤,她的嘴角似有鲜血流出。
江怀璧第一想法便是,有人要毒死杨氏。
还未等她细细思量,身后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没想到面上光风霁月的江家公子也学梁上君子偷窥人家内宅,啧啧啧,真是罕见。”
转身看到沈迟已站在她身后,一旁的稚离不知所踪。
她心下一沉,稚离素来听话,从不轻易离开她,沈迟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支开他的?
况且江怀璧耳力不错,素来敏锐,沈迟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什么程度才能离她如此近而她还发觉不了?
京城纨绔的名号自很久之前她就不信了。
长宁公主当年在京城也是厉害人物,沈迟自然也不会差。只是长宁公主这些年低调许多,连带着沈迟也不怎么显露人前。
但是当初平泽那一晚沈迟的两个故事倒真的让她刮目相看,心思藏的是有多深。
“沈世子深夜造访尚书府,难不成不是来梁上偷听的?”江怀璧淡声反问,心底却暗道今晚怕是平郡王府去不了了。
沈迟轻笑,并不做声,只看了看江怀璧那连黑夜出行都有定制的黑袍,银线勾勒出节节细竹,不显眼,却不俗气。
他记得她常穿的衣袍上都绣有竹子,且经常佩玉,这人暗里可不是什么君子,竟这般喜爱君子之物?
怎么心里就浮现出“道貌岸然”四个字来。
“你不担心你那个痴呆侍卫?”
“世子专程来寻我说话,自是能保证他的安全。”面对沈迟赤.裸.裸的讥讽,江怀璧也毫不客气。
沈迟冷哼一声直接掀起窗户看了看已中毒身亡的杨氏,眼底并无波澜,抬步走出院子。江怀璧紧随其后。
宵禁将至,二人只能去了京中一座破落的院子,院内房屋尚且完好,只是杂草丛生,也不知主人因何弃了这院子。
沈迟似乎对这里轻车熟路,一路径直行至一座亭子内,随意抹了抹灰尘,便坐了下去,不知自哪里拿出火折子,点亮了桌子上尘封多年的蜡烛,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看得江怀璧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