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曙正要开口询问,沈迟已搁了笔,淡淡道:“听她的。”
想了想又道:“她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比我有分量。”
江怀璧:“……”她什么时候算是红人了?这还什么都没有呢。
陈曙看了看江怀璧,心道这年纪轻轻的倒是气度不凡。很快明白过来,给江怀璧庄重行了一礼,“往后全仰仗这位大人了。”
沈迟嘴角微搐。方才还说要他美言几句呢,这态度转变得真快。
陈曙终于安下心又退了出去,帐中气氛有点冷寂。
沈迟笑了笑,“我看你迟早是要被陛下收过去的,提前给你积攒点人脉。”
江怀璧却没应他的话,只道:“陈曙可靠么?”
沈迟点头,“没问题的,他住我们隔壁,随时可以监视。你确定明日寅正让他们出发?这时间差的也不是太多,你那一百石要是运过去了晋王必定要起疑心。”
还未等她开口他便已想明白自顾自道:“你这还是引子?是要扰乱军心还是惊动晋王,他注意力集中在这边前方便难免要分心。……罢了你两者都考虑到了,我怕是能直接躺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干高枕无忧了。”
然而这时间顶多能拖一天时间,晋王的军队是必然要北上的,但毕竟人多,从晋州到宥安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他们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尽快拖到能联系到京城的人,后面的事只要交接了便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两人还都是第一次住营帐,又是这样的情况,自然是睡不安稳的。
第121章 起兵
翌日, 还未至寅初时分已有景明帝的人到达宥安营地。
自然, 这人自然不是从京城赶下来的, 但是已接到了命令来将粮草暂时控制住。大约是有经验, 对于军中的事他可比江沈二人熟练多了。
到底是常年在军中待过的人, 连夜带来了两千兵马, 先将整个营地包围起来, 并设了兵做好防御。
然后才进了营帐,提剑便要去斩陈曙。陈曙面色苍白跪地求饶, 出声便喊宋将军。立在一旁的沈迟暗暗道这两人还是相熟的。
然而陈曙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毕竟他跟着晋王, 或许还有些事情还没有交代清楚。
沈迟出声救下他,又互相见了礼, 才知他是分守这一带的宛州卫指挥佥事,正四品官职, 他的主要职务原本是辅助指挥使分掌训练和军纪工作,但指挥使近日有其他事便临时派了他来。宋登看上去年纪轻轻,但整个人很有威势,下起令来已颇有气势,但是这性子似乎急躁了些。
听罢江怀璧和沈迟昨日的安排, 他当即推翻,只说无需迁就晋王, 直接取消命令。问清楚附近一带的情况后,稍加思索片刻便当机立断下了决定:“寅初一刻集齐一千兵马,埋伏于晋王必经之路。若有晋王的人进军营, 立斩。”
江怀璧和沈迟都立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只有陈曙面上充满不解之色:“将军,晋王兵马比我们多的多呢……”
宋登“刷”地一声拔出剑架到他脖子上,面露凶相,“闭嘴,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请罪吧。陈曙,这条路可是你选择的,我不杀你,不代表陛下不杀你。……来人,先带下去,严加看守!”
即刻便有人将陈曙绑起来拖了出去,他连看江怀璧和沈迟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开口求救。
沈迟看了看江怀璧仍旧在凝神沉思,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心中暗叹一声,对宋登开口道:“晋王从晋州带出的大概有三千人,后续在各地还会汇合,这里是他的主要粮草地,还有其他地方但都是不值一提,只要这里守住了,其他地方开始打以后也就无后顾之忧了。……宋将军,我将如今各方情况给你写一份,谋划也方便些。”
宋登点头道谢,然后看沈迟转身执笔蘸墨。
江怀璧眸子忽然就闪了闪,似乎一瞬间又有了灵性,回过神来看到他正在写字,也就先将话压下来。垂眸看着他如行云流水般的字迹,恍惚了一下,看过的那幅美人图运笔方式似乎与他字迹是非常相似的,没有特别规整,其间尽显其流畅洒脱。
也难得了,这种情况下他仍旧从容。又或许他原本在意的东西就不多。
看他仍旧一字一句认真写着,江怀璧缓然开口:“如是这样,这胜利似乎来的太容易了些。那封信中字句清晰,情报大约也是准确的。那可是晋王谋划多年的布置,如何会没有其他准备?且写信那人……也未必不会有黄雀在后的打算。”
沈迟手下的笔顿了顿,微微蹙眉,细想也确实如此。他们现在胜算大就大在知晓情况,处于主动地位,以后若幕后那人要收局,胜算大也在此。
然而现在却是毫无头绪。照着他们的想法,现在只要死死抓住粮草便能控制全局,不太像晋王的作风,而且丁瑁既然要临终前奋力一搏,自然会面面俱到。
宋登才不管那么多,将手中的剑随意一抛便恰恰挂到墙上,“我进来时派人去检查了,粮草的确都没有问题,晋王他也是藩王,即便是加上庆王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军备物资。我看仅是这里便都够他所有兵马消耗一段时间了。而且那消息不就是用来让我们打胜仗的嘛……先把眼前顾好再说吧,晋王马上就要经过了,能截住最好,截不住凭着缺粮还能再堵一段时间。”
沈迟刚好写完,将纸递给他,上面竟与那封信上内容一模一样。江怀璧眸色一动,似是没想到沈迟也有过目不忘地本事。她记忆也好,却是不能做到像他这般一字不差,只记得住所有细节,全文因实在太长便也没多记着。
宋登仔细看完后心中已了解情况,随即转身去吩咐了下属去准备,时辰不早了,他们是时候动身了。
这场本应轰轰烈烈的战役,似乎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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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三年八月初二,晋王秦珉自晋州起兵造反,口号自然是自古以来常用的“清君侧”。这所谓的“君侧”,竟是京城近日以来炙手可热的周家,矛头对上了首辅周蒙。
“……受封以来,惟知循分守法,今上嗣位,信任奸宄,不能进贤黜恶。周氏谗佞专权,以权谋私,盗名暗世……先帝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
檄文仅半日时间已传遍天下,但晋王此时早已出了晋州城,城西那批铁骑加上王府护卫军,分两批带出城,还未等京城穿出动静,已经先行北走了三百里。
不过有些急躁的宋登并没有看清楚,先行出城的并不是晋王本人所带军队,而是另一支。埋伏倒是设的很好,这一场是打胜了,但因为并没有晋王本人,他还是有些失落。
虽先有了一战,但晋王自然不会变成惊弓之鸟,若无其事继续前进,仿佛那一支并非他的人一般。
仗一开打,晋州方圆百里便已经乱了起来,百姓争相逃亡,官吏也都为了保命一个个卷了钱财走人,毕竟刀剑无眼,利禄功名可以先放一放,保命要紧。走不了最后剩下的,总是老弱病残,倒是有一些地方官肯留下来与民共生死。
果然不如当日想象的那般简单。那批粮草用处是大,原庆王手下的五万人被困在了离晋州仅两城之隔的倪州附近,而过不多久京城也及时派来军队,庆王一部被全部拿下。
然而晋王毕竟是晋王,不慌不忙地仍旧北上,粮草地不止这一个,他不可能将赌注都压在宥安。
晋王到达涞州后已是三日后,魏王也派了军队,但是远不能敌。
景明帝已经下令让调回三万人的北境,忽然又开始打了,北戎再一次集结兵力,对绥州进行猛烈的攻击。常汝君即刻上书说军队离不开,若强行调走则绥州不保。
景明帝此时才觉得局势已是非常紧迫了,晋王的军队战斗力似乎比任何军队都要强,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涞州处于魏王封地边界,晋王自起兵以来便一直被防范着,在他自己封地内虽然也有京城派来的,但是毕竟他治理的时间稍长,其中不乏有他自己的人。然而一旦出了封地,魏王再往北可就是京都了。
京城中晋王一派的人也在加紧时间利用一切理由机会弹劾周蒙,为晋王造反的旗号增势。尽管知道其中构陷不少,但景明帝还是一一阅过,觉得有些还是可以一举扳倒周蒙的。
其实除却那些不安好心的官员整日叽叽喳喳,京城相对来说还算平静。
晋王的重心不断北移,晋州城便逐渐安定下来。江怀璧与沈迟二人看大势也不是他们能改变的,索性也不再插手,一时便闲了下来。江怀璧想了想,又去了一趟晋王府。
沈迟显然不大理解,“便是没了晋王本人,晋王府也不是那么好出入的。你进去做什么?”
江怀璧张了张口,说出来的却是:“去看看,以前或许有些地方没看清楚。”
沈迟轻怔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片刻后又道:“咱们这边也都没多少事了,我打算让管书他们回来,总住在霍家也不是办法。我就是有些奇怪,晋王若从增城过其实用时还少,怎么就恰好绕过了那里?难不成因为太小了,他还看不上?”
回答他的自然还是沉默。沈迟暗自叹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赶上她。
走在前面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好看到她的眼眸,忽而跟个孩童一样得意一笑,然后大喝一声,马儿飞奔前去。
江怀璧一直都在思索那幕后写信之人究竟是谁,也就没有搭理他。似乎忽然想到了点苗头,一抬头正好与他对视,沈迟仅仅一眼便转了头不见踪影。
她却觉得那一瞬他背后的阳光恍然有些耀眼,那随意的笑倒不同于往日所见轻狂浮浪之色,颇有一番鲜衣怒马少年时的风采。
她只觉得微微一晃,然后便想不起来方才想到哪里了。之后便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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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依旧如同往日,庄严肃穆,一切以玄青色为主的暗沉色调,让人依旧是望而生畏。似乎一站在门下便感受到压抑,如同千斤压顶。
晋王走的这几天,看来晋王府并未受到什么影响,门前石阶上竟无半点灰尘,似是日日都有人打扫一样。可都到这个时间了,还能有谁愿意这样认真地打扫呢。
沈迟低声问:“我们怎么进去?”
江怀璧答:“敲门,从正门进去。”
说罢果然抬步去敲了门,沈迟伸出手刚要拦她,她却已敲了门。他微不可闻地蹙眉,便不怕有机关陷阱了?
片刻后有人来敲门,竟是一位女子,面容憔悴,却衣着华丽,满头的珠翠钗簪。面上挂着温和的笑,看到有人后便兀自端庄笑了笑,扯着涩哑的嗓子请他们进去。
口中仍旧念念有词:“殿下不在家,我为主母,当待好客人。”
两人具惊奇,这女子看上去绝对不是晋王妃陆氏,可这“主母”二字又从何解释?
第122章 青窈
两人先跟着进去, 那女子将他们引进前堂, 又殷勤地去拿了茶杯倒水, 可那水却是凉的。他们看了看桌子上和椅子上的灰尘, 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坐呀。先别着急, 殿下马上就回来了……”女子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眼睛中是一片澄澈, 如同一张白纸一样。
看样子大概是疯了。不过他们还从未在晋王府听说过这里有什么痴傻的女子,即便沈迟与晋王关系最好的时候, 也未曾听过。
江怀璧略微蹙眉,刚要开口, 沈迟便已拦住她,低声道:“你别吓着人家。”
随后问了几句, 弯弯绕绕过来问三句答一句,却一直没问清楚。她咬定了自己姓陆, 一开口便东拉西扯。
晋王府现在空空荡荡,自晋王走后连下人也走了不少,能留下的也都基本上是孤苦无依别无去处的人。尽管生活已大不如前,锦绣堆已快变成荒草园,所有人心里念着的只有活命。
唯有这女子却依旧妆容精致, 没有半点将就,即便面黄肌瘦也依然点了黛墨胭脂, 年纪看上去也不年轻,偏鬓边簪了朵海棠簪花。看不出来半分豆蔻娇俏,只有岁月磨尽的沧桑柔和。
“殿下说了我叫陆青窈, 我就叫陆青窈。他说过喜欢我戴海棠,十年前就说过了……”她只痴痴地笑,眼神中竟带了光,略有些枯瘦的手微微扶了扶鬓边,只当仍旧芳龄年少,“即便我入府没有穿正红的嫁衣,他也说过,我是她的正妃的……他梦里都还唤着我的名字呢,青窈,青窈……”
沈迟看她入神的模样,只低低叹了口气,转头问江怀璧:“我们进来可不是要看她的吧。”
江怀璧恍然一怔,似是在沉思些什么,听他开口,又回过神来。
“去后院看看吧,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以前漏掉的,或许能找到线索。”
两人便不再理会那妾室,出门时她竟也没跟上来,只是站在那里一遍遍地斟茶,斟满了再倒回去,行礼动作标准,口中是一声声的“殿下”。
后院安静的很,有几个下人也都是闲散地回了屋里,便是看见他们也不说话。
江怀璧看了看寂静得有些异常的院子,不仅喃喃:“难不成晋王临走时将晋王妃和昭宁郡主都带走了?”
沈迟不假思索便出言否定:“不可能,晋王上战场怎么可能连家室都带上!”
但是确实自进府以来未曾见到晋王妃与昭宁郡主。晋王或许真的不会带上两人,毕竟这一路行军打仗,女子总要成为掣肘,更不必说还要有昭宁郡主那个小丫头。前线从一开始到现在可一直没有那么轻松,晋王自己该知晓的。
“或许是晋王妃自己过去的?”沈迟猜想,“你还记得湘竹么?她字字句句都有提到晋王妃,晋王妃既然是晋王的贤内助,如何会帮着她暗中去害丁瑁。还有,你大概也发现了,自从进了晋州城,无论出入,我们都格外顺遂,似乎是有人在背后帮着我们一样。便说这一次的信,我如今倒是觉得,晋王妃的可能性最大。”
现在是愈发觉得,晋王妃陆氏与晋王之间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样想来,那奚桥对我们说过晋王忽然离开合欢楼,也是晋王妃叫走的,这一路串下来,晋王妃身上的疑点便更多了。”江怀璧眉峰渐起,好不容易轻松些,现在忽然又出现一个漏点,且现在尚且不知道晋王妃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也无从判断她的用意。
沈迟一路走过去,看到许多地方已经有人来过,凡是值钱的东西都似乎被人抢劫了一般。一个堂堂王府,晋王如还在战场激烈厮杀,事业蒸蒸日上,后方王府已经这么败落了么?到底是他曾镇守的地方,无论以后如何,也都是他晋王的尊严,便能容他人肆意践踏?
不过也能说得通,若是晋王妃走的时候未曾顾及这些,自然也就不涉及什么面子问题。晋王妃也算是谨慎的人,断断不可能是因为大意。晋王妃,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晋王府因藏书阁上一次已被烧的七七八八,晋王妃走后有些被府中下人也拿去卖了,两人去找的时候已是一地的残破卷本。
沈迟苦笑一声,“我看晋王是抱着必胜的决心破釜沉舟北上的,这晋王妃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跟上去的。”
晋王妃既然有心去杀丁瑁,便是不大会站在晋王那边,那若是要说给他们送信似乎也说的通了。
两人一出晋王府便恰好看到管书纵马而来,眉间似有急色。
“世子,涞州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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