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时间一长景明帝难免会动摇。又或许说他原本就有疑心, 那些事他未必能查清楚, 但是一定会从她身上找到疑点。
她尽量保持理智,先将墨竹轩查了一遍。
“公子, 奴婢最后一次为木樨擦洗身子时发觉有被凌虐的痕迹, 但是的确未曾与任何人说。”因木樨叛主一事,木槿才从中缓过劲来,却没想到忽然又传出这样的事。
公子交代给她要查木樨从前的事, 大约是因为心不在焉,查了两日并未有任何结果, 此刻心里又乱得很,只能带着愧疚来请罪。
江怀璧轻叹一声, 弯身将她扶起来:“我知道你没有。若连你都背叛我了,我身边还有谁呢?”
木槿跟着她时间长了, 性子都有些随她, 从来都是沉稳冷静。木樨稚离以及惊蛰等人若是没主意了, 都会习惯性去问她。可分明木槿也没比他们大多少。
“可公子,木樨她……”
“我知道你与木樨要好,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又何尝不是将她当做姐妹看。且不说当日她所说的话是否能够确定她与稚离同伙, 便是自她身上飞出来的那枚袖镖上淬的毒,以及她对我的杀意,是做不了假的。她的目的是在沈迟,可她明明知道沈迟在我心里有多重要。”
木槿垂首沉默,她知道木樨大错在先,可她还是很失落伤心。
江怀璧眸色微一凝,轻声道:“你将从木樨闯进来一直到她下葬,身旁所有接触过的人列一张单子给我。细作必然是出在府内的,只是没想到竟已潜伏进了墨竹轩。”
江府下人管教极严,不会乱嚼舌根子。必然刻意混进来的有心人所为。她想了想,又吩咐了她去问一问如今府中负责下人卖身契的嬷嬷,所有下人皆从她手中过,应是那里出了问题。
“那公子,清明如今还在宫中,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未落,惊蛰已从外面进来,面色有些惊慌:“公子,淑妃娘娘暗中托人从宫里送了消息来,说是清明被齐公公手下的徒弟从冷宫里带走了!”
齐固的徒弟,与齐固无分别,与景明帝也无分别。
她面色当即一变。
岑兖一事暂时还没有听闻景明帝前去调查,竟是先从宫内查起来了。这原是幕后人最后的一步棋,她与周家扯上关系,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这不是她能解释清的,但她不可能坐以待毙。
江怀璧袖中拳一攥,沉声道:“入宫。”
两人心下都沉了沉,刚要跟上去却听她又加了一句:“木槿留在府中,继续查墨竹轩。惊蛰跟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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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路马车忽然被拦住,不消片刻闪进来一个人影。沈迟连看都不看她,直接先对着车夫喊了一句:“寻个机会将马车靠边停。”
那车夫愣了一下,朝内唤了一声“公子”。
原本因精神极度紧绷而面若寒冰的江怀璧不由得蹙了蹙眉,看到沈迟已然转过身来。两人双目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神色蓦然缓了缓,默了片刻道:“听他的罢。”
沈迟在她身旁坐下,江怀璧默默朝一旁让了几分,然后抬眼去看他。
“我急着要去找你,却不想在这里碰着你。看这样子,是打算进宫?”沈迟默默打量着她,看到她到底是有些稳不住了。
江怀璧轻一点头:“你是知道我要进宫才来拦我的?”
沈迟微微侧首,一哂:“我哪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是看到你的马车方向像是要入宫,我才拦下来的。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找你……”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他将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只道:“这里不是谈论这个的地方。”
江怀璧沉默片刻,扬声对车夫道:“掉头回府。”
车夫应了一声,也不多问。
她没解释太多,只对他说:“陛下已经怀疑清明了,我是才得到的消息,听说是准备审问,我……”
“看来我来拦着你还是对的,”沈迟长叹一声,低头拉着她的手,将手心往上一翻,看到原因紧攥着而沁出的汗意,心底一柔,执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慢慢摩挲着,“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得到消息的,但我知道你若是现在进宫,便是死路一条。阿璧……你是不是被逼急了才会这样冲动?以你的身份以及现在的情形,莫说陛下肯不肯见你,便是见了你,你首先要解释的便是,流言传出这三日之内你都毫无动作,今日又是从何处得来清明在宫中的消息?或许你根本就没有解释的余地,陛下在心里早已经将你千刀万剐了。”
话毕他都能感觉到掌心里那只手有些微微的颤抖,还有些松软,再不像方才那样僵硬。
“我是一时冲动……可在出府的那一刻,我就想清楚了,”她抬眼想要去看沈迟,却发现怎样也定不下来神,“可岁岁,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我知道宫里有多危险,我……”
“你不知道,阿璧。我头一次看到你这样冲动。你明知道背后是有人故意设计,就是要你跳进去这个坑,可你还是心甘情愿地跳进去了。”
沈迟语气略有些沉重,眉头紧锁,神色分明是又气又恼,伸手将她摁到怀里,用尽了力气要将她永远箍锁在自己怀中。感受到她温暖的身体和有些粗的气息,牙一咬却半分办法都没有。
江怀璧沉默着,试图去挣扎,但是才稍微一动便又被他紧紧锁住。
她似是要说什么,还未开口,整个人已经被松开。紧接着下颌被挑起来,她愣愣地看着眼前他的面容越来越近,然后是从唇酥到全身的吻。
他肆意地掠夺,侵占,不似往常神情温柔,此刻似乎是要带着恨意。铺天盖地般的窒息感,她仍旧是半生不熟地接纳他。
似乎是因为对着面使不上力,她被推到最里侧,头抵在车壁上。就当她准备好受了那撞击般的痛感时,已有一只手贴心地垫在她头后面。
心里还未来得及柔软,就发觉沈迟像疯了一般。唇瓣,面颊,鼻尖鼻梁,眼睛,耳朵,额头……一寸也没有放过,甚至于他炽热的气息令她都有些迷失,全身都忍不住跟着战栗着。
而他另一只手自然没闲着。一边扶着她,一边手指已有些不安分,在她腰间摸索。
当江怀璧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是腰间一松。她瞬间清醒过来,微微喘着气去推他:“……即便不进宫,马上还需回府,你这样……”
便听到沈迟低低一叹:“……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松开她,像变戏法一般自身上拿出来两样东西,眉间尽是狡黠:“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做了准备。粉和梳子随身带着,以便能随时……”
江怀璧咬唇垂首,面上有些灼烫。不知怎的脑中一闪而过他方才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去咬她耳朵的情形,有些微微的痒,此刻耳朵不由自主又红又烫。
她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生怕他又胡来,连忙出声:“这几日流言甚是厉害。总说我马车中留着木樨木槿是为取乐,你如今若是在马车里被外面人发觉有异动,我好色的流言可就止不住了……”
“不止好色,是好男色。”沈迟悠闲地接了一句。
江怀璧:“……”
她任由沈迟为他重新梳发,眉间不减忧色:“那宫里清明……”
“你不是说她不在你身边已有五六年了么?她早就是别人的丫鬟了,还在意她做什么。”沈迟瞥一眼她的神色,语气悠然。
江怀璧急了:“又不止这些。她曾经是我的人,现在幕后人就是要用她来将我牵扯到周家那事里面。陛下焉能不疑心?”
沈迟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这一次清明是必死无疑的,你救不了。”
江怀璧默了默。她知道的,无论景明帝信不信她,都不会让清明活着,且清明又不只是清明一个人。
“这其实整个是一个大局,”他以玉冠束起她的满头青丝,嗅到她身上独特的芬芳,微一失神,转过头来细细分析,“既然流言里有真有假,那么周家一事未必做不了假,岑兖一事也未必真实详尽。他们本来要的就不是真相,而是在赌陛下与你之间究竟有多少信任。流言一步步深入,自始至终要乱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的心。事件中心是你,你若稳得住,其余人其实并不会影响你什么。”
“这些我能想明白,”因为方才沈迟的动作有些突然,至现在她的心还是跳得极快,目光有些扑朔,“可是眼下我……”
她声音忽然一哑,连自己都觉得说不下去了。她能做什么呢?进宫除却让景明帝愈加疑心她,什么也不能改变。关于清明,她便是解释也要等景明帝肯听她陈述时才有效果。
“阿璧,你听我的,你不能慌,不能乱。现如今明里暗里的人都在盯着你,等着看你笑话,但凡走错一步便是群起而攻之。你如今这不叫坐以待毙,而是静待时机。”
第271章 真相
“时机?”她轻喃一声, “不……从一开始就没有时间了。对方的每一次发难,都将我们置于更被动的境地,不出手或出手不当都可能使形势更为糟糕。”
她垂下眼睫,有些低落。完全清醒过来的她, 感觉到由内而外涌出来的寒意, 脑中一震。她怎的就将从前的沉稳都丢了呢?
沈迟深深地看着她:“对方抓住的, 根本就不是陛下所在意的, 而是你所在意的。清明那里无论审不审得出东西, 只要她曾经是江府里的人这层身份摆在那, 什么时候审又有什么区别?阿璧,你需要去解释, 但不是现在。”
他将东西收起来, 抬眼看到她若有所思,心底暗探一声。又一边伸手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一边提醒:“可想过反其道而行之?”
只言这一句, 便再没其余,耐心地等着她自己想清楚。他转头, 掀开帘子去看路程,瞧着已快至江府, 刚要出言便听她已开了口。
“越扑朔迷离的事情越难说清,也是对方着重用力的地方。一件是清明, 一件是岑兖, 清明一事众人传而陛下不知情, 岑兖一事则是陛下知而众人不知情。但归根结底,传开流言的是大多数人,到时候最能搬上台面的,也必定是在朝中有一定分量的。”
“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沈迟一笑,悠悠道,“清明一事对于陛下是很重要,但是时间久远,众人也没有那个能力和精力去追究。至于木樨之事,传言的目的在于毁坏你的名声。我们退一万步来讲,即便你与木樨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因她到底是你手下的人,亦不会有人说什么,更无明确律例规定。木樨一事根本不足为惧,可众人最多谈论的便是此事,正好借着她出事,别有用心,我想大约是为了乱人心……”
江怀璧目光微一闪,轻声接话:“是以此事在整件事未曾尘埃落定时,还是要着眼于最触手可及的近处。清明一事可提前准备着,不至于到时手足无措。当下是要将岑兖一事先解释清楚。”
沈迟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气氛倒是轻松一些,看她容色已没有方才那样紧张。
二人从后门进的府。至墨竹轩后看到木槿已然在等着江怀璧了,似乎是有话要说。
“公子,奴婢查清楚了。当时为木樨送衣服的那个婢女在院中多停留了约莫半盏茶时间,便是在此时刻意偷窥房中的……”她咬了咬唇提裙跪下,“是奴婢当时大意了,公子……”
江怀璧眸色一闪,轻声道:“你当时怕是连魂都丢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的。那婢女……怕是早已丢了性命罢。”
背后那人谨慎,岂肯留下什么痕迹。
木槿艰难点头。像这种事以前见的也不少,等他们能查到的时候已然晚了。
江怀璧沉默片刻将她扶起来,只道了一句让她先去歇着,便再没了吩咐。现下暂时不需要将大量的精力放在木樨身上,索性先放一放。
两人才算是正式开始进入正题。
“我今日原本来找你,只是想问一问,方文知的事,你与陛下是如何商议的。”他索性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她。
江怀璧怔了怔,回想起来她所查到的内容,不答反问:“岁岁是不是早就知道其中原委,故意让我去查的?”
沈迟默了默,不急着应答,轻声道:“生气了?”
“没有,”江怀璧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岁岁要让我看到什么。”
沈迟唇角微一上扬,心道她果然敏锐。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将调查的机会给了她。她能很快反应过来,令她惊叹却也在意料之内。
但是……
“你早知道陛下的身世?”他刻意放低了声音问,从前竟也没听她说过。
这问题骤然令江怀璧面色微微一白,想起来那日景明帝近乎逼问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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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中查到方文知真正所做的事,并非那张名单。或许可以说,方文知那件事与那张名单毫无关系。
的确有一张关乎魏家人阖族性命的纸,但是那张纸并非方文知带过去的,而是他自魏察思书房里提前找到的,以此作为威胁。
那张纸上正是八个字:星移尘落,朱紫回环。
当年周蒙给她留下了六句。刘无意给景明帝留下的是四句,现如今方文知从魏府中找出来的正好是缺少的两句,也是异常关键的两句。她不能确定景明帝是否将刘无意留下的那几句故意裁了两句,但是如今那两句正好在魏府,便值得深究了。
魏察思对那个威胁那样害怕,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景明帝的身世。回想当年周家的下场,他便不得不为族人做好打算。
心疾复发是所有人都认同的,但是即便当时未曾有心疾,面对方文知的威胁,魏察思也只能束手就擒。方文知受庆王指使,要他的命,自然会逼他就范,自尽大概是免不了的。
至于魏察思究竟为何知晓那几句并且知晓景明帝身世,这江怀璧便不得而知了。
但是涉及了那两句关乎景明帝身世的句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呈上去的。她正是因为知道景明帝身世,所以明白方文知是如何威胁魏察思的。
但是这件事根本无法圆过去,她的目光会出卖她,即便她平时再沉稳。也正是因为沉稳,给人一种能洞察一切的感觉。
她思虑问题可以方向不对,但是景明帝绝对不会相信她一无所知。
是以当查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她便已在思量着如何对景明帝交代了。
名单上没有半分作假,甚至于比刑部当时查得还要细密,所以多添了几人上去。脑中提前思虑好所有的情况。
从一开始对景明帝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整件事便没有丝毫实情。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已经过无数次斟酌,要与上一句衔接得天衣无缝,符合整件事的经过,且要时刻警惕景明帝话中给她设的套以及各种突发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