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至此一次。实在是机会不容错过。”陶楚心情正好,哪怕伤口传来一阵阵抽痛,也无法掩盖他报复仇家成功的好心情。
他漫不经心抬头,就看到娄玉关脸色不对,嘴唇都咬破了。
“你怎么啦?”陶楚皱眉。
娄玉关抿嘴,尝到伤口弥漫进嘴里的铁锈味,摇摇头不说话。
陶楚联想到对方去迎祖父,半天不见人影,回来便变成了这幅模样,开口道:“祖父他……罚你了?”
娄玉关见对方已经猜到,这才故作轻松神情的微笑道:“府主气我替您隐瞒这趟出行的目的。不过我没有说,放心。只是您与宫烁为争抢顾青舟大打出手,缘由瞒不了多久的。”
“让你替我受罪了。”陶楚过意不去道,“我会向祖父说明原委,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娄玉关退后一步,避开道:“府主念在我跟随小少爷多年,没有罚得过重,领了五鞭子,已经赐药了。小少爷您别自己包扎,我去叫大夫。”
他转过身,陶楚见到娄玉关背后衣服渗出的血迹。那血颜色比一般人暗红。联想到自家幕僚以前为故去的父亲试毒,体内留下毒素,陶楚更加内疚了。
娄玉关叫人去请大夫,自己回到陶楚房中,照看着对方,担心其再做不利伤口恢复的事。
他发现陶楚的书桌上多了三幅画卷,疑惑道:“小少爷受伤还作画?”
“非画不可。”陶楚目光闪过一丝得意道,“渭龙城出现了消失三百年的异界之魔。还是魔秦王朝的皇族。”他呵了一声道,“我所画的,便是这次罪魁祸首秦无忌以及他的两名部下。”
娄玉关眼中浮现异色道:“小少爷竟接触了这么危险的人!可否让我一观?”
陶楚展开画卷,炫耀道:“看吧!就让你先睹为快。这三幅画很快就会贴满悬赏栏,所有人都会看到。”
“这么重要的图,竟然是小少爷所画。魔秦的人要无所遁形了。”娄玉关看完,将画作卷好,垂下的眼睑挡住了一丝厉色。他不动声色靠近对方,抬手作势要去拍对方后背以示鼓励,实则掌心泛出墨气,目标落在陶楚的后脑上,企图控制干扰对方的记忆。
就在这时候,门口有人道:“杜大夫来了。”
娄玉关一瞬间变换表情,露出激励的笑容,手掌墨气一瞬间收敛,轻轻拍了拍陶楚的后背,就请杜大夫赶快进来。
“小少爷安心包扎,我去将这三幅画作呈报给府主。”
陶楚摇摇头,很有主见道:“不必了,你也有伤在身,快去休息吧,我放你三天假,不用每日来问安。这画我亲自送去给祖父。你把画放下吧。”
“谢小少爷体恤。”娄玉关微笑道。他在陶楚的目光注视下,慢慢将三张画卷放回原位,不紧不慢行礼告退。
一转身,神情就变得阴郁。
娄玉关拥有一半魔秦血统,听命于奚王,是潜伏在斗图界的细作。
卧底这活不好当。
他觉得陶风云已经隐约怀疑他,今日才施以惩罚,亲自去刑场,看他被鞭打出腥红的血,才头也不回的傲慢离开。
他从未见过魔秦皇子秦无忌,不过却认出画像上四大战将之一宗昊,的确被陶楚掌握了重要情报。
本想拦截这情报,篡改对方记忆,让斗图界无法掌握重要信息,却在刚才错过时机。
得赶紧将此情况报告奚王,让其早做准备。
在未接到新指示前,他不敢轻举妄动,潜伏进风云府不容易,千万不能在关键时刻露马脚。
……
渭龙城的事持续发酵,被越来越多的斗图师关注,更多人参与进去,为斗图界的未来尽一份力。
这场祸事来得突然,解决的也果断,涌现了无数英雄事迹。
鬼大家公羊漪凭借突出的表现和能力,如愿成为画君。而其中最耀眼的,要属墨画尊的爱徒叶墨凡!
事情一公布,叶墨凡声望暴涨,可谓是“天下谁能不识君”。不过也有人说,能施展“画地为牢”,这位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已经是画君,当之无愧。
如果此时顾青舟戴上面具,瞬间就能突破成为画君,可惜风头正盛,无人不知的大英雄,此时没披马甲,正一点点被晕船击溃。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顾青舟,在颠簸中首次来到了宫家,不过他连宫家大门长什么模样都没见到,是被人抬进去的。
他浑浑噩噩,意识隐约感到宫家为他急招来数名神医大夫,在他病榻前打转。不过他只是路途劳顿,一直没好好休息,太困罢了。
顾青舟陷入了昏睡,封闭五感,自我调节起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突然来到了一座建筑前。他以前从未到过这里,双腿却在自发向前迈步,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去。
这房间布置的像祠堂,香火缭绕。
一幅悬挂在正前方的画,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再次不受控制的向前走。
这是一幅人物画,画上的男子一身飘逸的青衣,只随意而立,便已风华绝伦。见到鲜明的颜色,顾青舟恍惚明白自己在做梦,因为现实中,他的双眼无法识别色彩。
他抬头看到了画中人的脸,脑中意识一瞬间炸裂。
这张脸清瘦俊逸,容貌与他八分相似,若不是年龄对不上,又知道自己在做梦,他都以为谁偷偷画了他,推测他成熟后的模样。
画像边缘写有一行字。
顾青舟将脸凑得更近,看清楚了这行小字的内容。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读罢,突然知道画中人是谁了。
顾青舟从梦中惊醒,睁开了双眼。梦中的记忆清晰无比。
他梦到的人是——顾有枝。
顾家先祖中最惊才绝艳的画君,有望继承五色点睛笔的人。天下第一美男顾有枝。
他曾经与宫家老祖有一段过往。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惦记上了
一幅顾有枝的画像。
宫家宅院最深处,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冷脸坐于主座,直切在左眼上的伤疤,使她多了一份戾气,看上去很不好招惹。
她普通的坐姿, 已经垂垂老矣腐朽衰败, 蕴养百年的凤栖梧桐笔架, 却不断与她体内修为共鸣, 传出隐隐凤鸣声, 硬生生让她比其他同为画尊的那些个世间强者, 显得更加气势磅礴, 实力惊人。
宫家老祖周身翻腾的墨气, 具有水墨特有的灵性, 深浅变化有序,不同于魔秦之人污得发黑,一用出来就有毁灭气息的死寂墨气, 两者不会有人混淆。
不过殊途同归,她肆意掌控别人命运, 仗着位高权重迫害血亲,这些年犯下的恶行, 又与那些异界之魔有什么不同?
宫家老祖神色冷峻, 对站在她面前的宫烁没有好脸色, 哪怕对方已经在期限内完成了她的吩咐,带回顾青舟, 也未让她流露一丝冷漠以外的情绪。
她面无表情道:“顾青舟一直身在渭龙城, 为何城中的人却不知, 总有他出现在别座城市的汇报?顾家人是普通人长相吗?这也会认错!一群办事不利的废物,白长了一对好招子, 还不如一个半瞎有能耐,被顾青舟耍得团团转!”
宫烁抬起冰冷禁欲的脸,话语却并非完全无情。他为自己的属下辩解道:“老祖宗,顾青舟的行踪并非谎报,而是有人利用与他一样的容貌混淆视线,多次现身在其它城中。”
“容貌相同?画皮之术!”宫家老祖厌恶道,“雕虫小技就耍的他们晕头转向了。”
话虽这么说,寻常人还是会被骗过,不能全怪属下无能。
她说完这句话,停顿片刻思考道:“帮助顾青舟的人,既然动用画皮之术,来我宫家的这个顾青舟是真的吗?”
宫烁目光平静道:“我已经验过了。”
宫家老祖满意颌首。
画皮之术很好破解,只需手指沾水,触点在眉心上,就能撕下那层伪装。通常画皮之术所使用的材质,都是一层宣纸,不过也有精细的,选以人皮制作,这类高级画皮的破绽,在后背或是肚脐这类被衣服遮挡的隐秘位置,需要以笔蘸墨,配合专门的画作点睛破除。
因为材料稀少,所以一些邪恶的画皮师,萌生出杀人夺皮,挖人新坟的恶行,名声很不好听。对于这种手法更加专业,也更残忍的画皮高手。一旦画皮来源不明,就会遭到画盟通缉。
因此市面上流传的,都是以最粗糙手法制作的画皮,能一时蒙骗旁人,遇水则现原形。
宫烁能查验真伪不稀奇,难得的是他能想到这一点。很多年纪更长的斗图师,也会一时不察,栽在这上面。
“他的同伙是谁?”老妪冷道,“那段时间墨雪涛待在青云画院教书,公羊漪是个行动不便的残废。不过他们现在都在渭龙城。莫非青墨两院掌握定点传送图是真的?”
青云和墨池两所画院,近期都推出了传送令牌,都是由叶墨凡监制。据说这次两所画院的人能快速抵达渭龙城,迅速进行救援,也是被传送过去的。
风云府拥有《神行千里图》,两院同样有画尊坐镇,破解其画作原理,做出属于自己学院的传送图不难,奇就奇在,连渭龙城的坐标也有,他们从哪找来这么多珍贵的赦令纸作原稿?
龙蕴皇腾纸,流传下来的稀少。被世人熟知的,除了风云府《神行千里图》,就是青云画院林画尊曾收藏的一幅《女娲补天图》原画。
没想到他们手里竟然有这么多存货!她小看了五院的底蕴。
帮助顾青舟的,必定是这两所画院之人。
宫家老祖年轻时,也曾千辛万苦寻获一张赦令纸。如今这张龙蕴皇腾纸,已经被她在百年前使用掉了。
“老祖宗,”宫烁唤道,“在背后帮助顾青舟的人,我怀疑是叶墨凡。”
“他?确有可能。”老妪再次颌首道,毕竟两院的传送令牌,都是由此人监制。“顾青舟的行踪,我宫家虽未刻意隐瞒,不过他们都深陷在渭龙城的善后中,就算怀疑,也一时半会找不过来。倒是风云府……”
老妪冷冷看向宫烁,对方到底年轻,将她吩咐的事完成,过程却出了大纰漏。
“风云府至今未将你与陶楚之斗宣扬出去,隐忍不发,未必是好事。此事尚未了结。你逼得陶楚触动《陶偶替命》,陶风云从不吃亏,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宫烁道:“老祖宗,我会善后。”
“你?”老妪冷笑一声。
如何善后才能让陶风云满意?这必然需要付出血的代价。老妪却没深究对方想要怎么做,漠然道:“你心里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去吧。”
“是!”宫烁行礼,火红的发带垂至胸前,让老妪的双眼微敛。
在对方退出去前,老妪开口道:“陶风云出手会顾忌你背后有本画尊,不至于对你一个小辈下死手,不过那陶楚据说是个娇宠坏了的小魔头,这次你多带一些人去。”
“是。”宫烁道。这次的语气有了变化,带着一丝受宠若惊和迟疑。
宫家老祖不是多珍惜对方性命,而是再找一个代替品,需要时间磨合,她现在最缺少的便是时间。
她想了想道:“宫家需要你住持。保住自己性命,别伤太重。按理说,因由我随你同去,免你受皮肉之苦,不过本尊不想让陶风云看出我的状态,本尊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宫烁不喜不悲道:“不敢劳烦老祖宗走这一趟,我已知道该如何平息此事。”
老妪给对方加了一道保险道:“算起来,你爹闭关对宫家不闻不问,也有些年头了。这趟出去前,你暂代的家主之位,我做主去掉‘暂代’两字,从今日起,你便是正式家主,先把名分定下,等你回来便由本尊主持仪式。”
“……”宫烁缄默。
“怎么?”老妪见对方迟疑,投去凉凉的一眼道,“你不愿意?”
宫烁回答道:“太突然了。我知道老祖宗一心为宫家着想,您先将我名分定下,是要让风云府投鼠忌器。只是父亲闭关修行,也是为了宫家的鼎盛。若出关后,发现已经被人越俎代庖……”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此事本尊已经定下了。”宫家老祖的话毋庸置疑。
“你继了家主之位,也好让旁的世家过来庆贺,关注到你妹妹与顾青舟的大好事。多一些有身份的人见过灵烟,她也能早日突破成为画家。”
“……”宫烁垂下眼睑,掩饰几乎被击碎的平静表情。半晌之后,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淡淡道:“顾青舟卧病不起,我去风云府期间,还请老祖宗费心,多照顾调养他的身体。”
“会的。”老妪放缓了语气道,“灵烟呢?还未从青院回来?”
宫烁提到自己的妹妹,神情重新变得如常,就如同找回了坚硬的外壳,冰冷、结实而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