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兰悄悄的叹息,软软的坐进沙发,轻轻的跟阿朵钦道歉。
为她倒上一杯茶,探过身子拿到眼前晃着,让茶水里的倒影提醒她此时脸上的愁容。
趁她接茶杯时望向他,他用自己的笑去感染他,然后,像朋友间的安慰与开导:“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怎么那么傻?”
却不知,她根本不需要安慰和开导。她比他看得更开。干脆傻笑着回答:“傻子是最幸福的。傻子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只要吃饱、穿暖、玩好,就够了,永远不会自寻烦恼,在其他人眼里看不到的小小幸福,傻子总能感受到,一颗糖,一个随口的赞赏,都会让傻子高兴很久。”
“但是,生活并不只是那么简单。”
“为什么要把生活复杂化呢?人活着的时间也就几十年,把本是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会让人活得很累,还浪费了时间、缩短了生命,因为老天不会因为谁对事情复杂化而多花了时间就将谁的生命延长,所以,少一些想法、少一些欲望,就会活得简单、活得轻松。”
“这可不是谁都做得到的。”
“不去做,又怎么知道做不到呢?去做,虽说不一定能完全做到,但只要向这个想法靠拢,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变化。”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变化的?”
“不记得了,应该很久了吧!现在的我,好像已经有了一定的造诣。”
她只字未提有这样想法的原因,但他也知道,原因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虽然,有这样的心境是好事,可是这样的心境对于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来说,是不可能拥有的。就如凤凰涅磐,如果没有经过烈火的焚烧痛苦,又怎么能得到灵魂的重生?
她和雨蝶是那么的相似!
他曾为了雨蝶的心境变化而心痛,对那些伤了她的人憎恨厌恶,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和那些人一样,也对不应该伤害的人造成了很深的伤。那些人,所做的事,都是受意识支配的,从时间上来说,也算是给人一刀毙命的痛快;而我,伤害了余兰十几年,竟然从未察觉,这无异是拿把钝口的刀把她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与他们相比,我更坏,因为,我这个人的本质就是坏的。
他开始恨自己了,恨自己到这时,还没有表示过歉意。但说一声对不起就能原谅自己吗?不能,但不说,更不能原谅。“我该对你说的对不起,在很久以前就该说了。余兰,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给我说过你的想法?”
“我没有说过吗?我记得今天就说过。我们,早就该离婚了。”
“我不是说这个。你有想过,我们应该有真正的家,做真正的相爱的夫妻。你为此做了很多,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呢?”
余兰仍是淡淡的笑,“可能是我忘了说吧!”
“不是你忘了说,是我根本就没有听。我为什么不在早先就想明白?”
“你早先想明白了,汤雨蝶怎么办?月老的红线是早就牵好了的。”
她的话里,没有醋意。她是真心的想他们好。这让阿朵钦更觉有愧于她。他宁可,她恨过他们、背地里咒骂过他们,甚至于像电视剧里扎两个草人,写上他们的名字,拿针来戳。
“你从来没有恨过她?”
“没有。因为在最开始,我只把她当成是你在外面招惹的小姐。你有过太多的女人,我恨不过来,早就不去恨了。”
阿朵钦的肤色再是较深,也明显的泛红了,不太好意思的说:“那些年,确实很荒唐啊,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想骂自己。”
“没有那些荒唐,你怎么会看清谁是好女人呢?”
“你也是好女人,可惜,我知道得太晚。”
“不晚。现在知道刚刚好。你就有两个好女人了,一个是汤雨蝶,你的好女人老婆。另一个就是我,你的好女人亲姐姐。”
“你比我又大不了几天。”
“大一分钟也是大啊!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吗?是在你告诉我,你要去医院服侍病人时,我就看到了你的变化,你变得有人情味了,不再是成天板着一张脸,让人都不敢跟你多说话。你会在回家后,主动跟我说你对她的感觉,还开始跟我说你以前从不会说的工作。那本是我之前一直希望的。可不知为什么,希望的实现,却让我越来越觉得你像我的亲弟弟。而且,这种感觉让我越来越轻松、高兴。我突然把以前堵在心里的事全想开了。想开后,我第一件想做的就是去见一见让你改变的人。可是,我知道,我的身份不适合与她面对面,更不适合向她明说,就故意装成巧遇什么的。只接触几次,我也喜欢上她了。哦,你别误会,我对她的喜欢,和你对她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我更像是在为你挑媳妇,有了这种心,我真的希望你能和她在一起。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变化。只能说,人的心太奇妙了。”
他相信,在很多时候,突然的一道灵光,就会让人在茅塞顿开时让心性也随之改变;有时,一些感觉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想追根问源,才发现是没有理由的,只是觉得就应该这样做。
但他的脑子里始终回响着雨蝶对他的反问“你也不相信有哪个女人会把自己的老公推给别的女人吧?就和我不相信余姐是自身的大度一样。”
所以,对她已经相信了,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你真的希望我和她在一起?”
“是的。我之前跟你说的全是真的。你从没有怀疑过,今天怎么不相信了?难道你现在想我反对你们?还是你不喜欢她了?你等她可是等了三年。”
“三年,我从不知道我有这么好的耐心。”
“因为喜欢,因为值得,就是三十年,你也会等她。”
“三十年,我会吗?三十年,可以改变很多的。就像你,我今天才发现你和我认识了二十几年的余兰不一样。”
“二十几年,只从时间上来说,就改变了很多,肯定不可能还是嫁给你了、半夜想妈妈、哭着要你送我回去看上妈一眼,又让你带我回家的小丫头了。二十几年,女儿都比那时的我大了。”
有这一回事吗?阿朵钦在记忆里努力寻找,似乎有一两个零碎的片段,可又觉得这一两个片段不是是记忆里的,而是在刚才根据她的讲述临时描绘的。笑了笑,不说记得这回事儿,也不说忘记了这回事儿。
她又问他:“觉得是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他又去将她的过去与现在作对比。却一遍遍的问自己:她刚嫁我时是什么样的?后来又是什么样的?我怎么全无印象?她的不同,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或许就是心理作用下的错觉。既然不记得以前,那又哪能去说她以前不好。最后,他说了句讨好的话:“都好。”
“不,我还是太软弱了。在哥他们没来之前,我就应该从大嫂手里把户口本和结婚证拿回来。现在,他们肯定不给。”
那几样东西在眼下的作用,他是知道的,他还处于离与不离的犹豫中,而她,像是比他更急于离婚一样。这让他的大男人主义有点儿接受不了,微微皱起了眉头问她:“余兰,你很想离婚吗?”
“离婚这事谁会想呢?但不应该在一起的两人捏个结婚证在手里,就是抓住了婚姻吗?就算抓住了吧,那抓住的又是不是幸福呢?虽然我俩有共同的家,有共同的儿女,但就你我而言,婚姻关系早不存在了,我们更像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俩这几年的相处,比做夫妻那段时间更融洽。这就是幸福,在婚姻关系不存在、唯有亲人关系存在的情况下才有的幸福。”
“是啊!人可以没有爱情,但不能没有亲情。”
“错。亲情不能没有,但对爱情也不能轻易放手。”
“你放手了爱情。”
“我们之间什么情都有,唯独没有爱情。没有,就不要强求,没有,也就没有放手一说。结婚证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我们之间,法律意义上的离婚是纠正错误,让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回到不存在的状态。”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结婚是错误?”
“不是。我们结婚的初衷是为了让父母安心,我们有了儿子女儿也从没有过后悔,我们给了他们很好的成长环境,给了他们心目中完整的家,你给了我们让人羡慕的优越生活。作为婚姻中的男人,对家、家人的付出,你做得非常好了。就从我们从未后悔和从未彼此有恨来说,就算是错误,也是美丽幸福的错误。”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通透的领悟,好像脱离了凡尘俗世的烦扰,让听的人也能感觉到宁静、祥和。只是这种感觉实在是陌生,让他像是更加不认识她了,看着她,回味着她的话。
“不认识我了?”
“余兰,你变了太多。我从没想过,这些文雅、有条理、有哲理、词语也丰富的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
“你就认定我有的只是粗俗?”
“那倒不是,你怎么看,都不是个粗俗的人。是我这些年对你的关注太少。和你说的话也少,很多记忆也消失了。不过,我们今天说的话,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今天的话比以前一两个月的都多吧?”
“所以,我们是不是更适合做亲人、做朋友?”
“好像是呢!”
这也是两人有史以来气氛最轻松、时间最长、言语最坦诚的交心长谈。在他俩看来,离婚,根本就不是问题。
只是,很多在当事人之间简简单单就可解决的事,就因为有了事外人的掺和,过多的用他们的私欲、情绪、人情世故、去影响已方的当事人,让事情背离了原本的轨道不说,还横生出很多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