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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灰色的院墙边,玉兰花渐次绽放,枝叶蜿蜒至墙头,在风中轻微晃动。
  但这幅清新淡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与坐在墙头的少年相比,却只能沦为陪衬。
  素色窄袖襕袍,还特地穿成了时下流行的翻领款式,衣襟和衣摆绣着暗纹,低调却不失考究。蹀躞带勾勒出腰线,再往下是一双修长的腿。
  他侧身而坐,曲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上,虽是姿态放松,却依旧维持着优雅挺拔的身形。此情此景已足够赏心悦目,更不用说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和含着微笑的桃花眼。
  颜珞笙前世看惯了姜义恒缓带轻裘的模样,记忆中,他大多时候都穿着朝服或礼服,即使是在崇文馆,也是一袭庄重的深色宽袍大袖。
  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打扮。
  更令她意外的是,他的轻身功夫竟如此到家。
  院中寂静,她自认听力也不算差,却完全没有觉察到他是何时出现。
  前世他总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印象,修缮典籍事必躬亲,每年行围狩猎却避而远之,后来击溃天渊,也只负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长此以往,她几乎忘记兄长曾多次提起,宣王的骑射功夫堪称一绝。
  他的祖父和父亲自马背上得天下,骨子里从来不是什么文弱书生的血液。
  但无论如何,即使在她最天马行空的想象中,都不存在眼前这副画面。
  宣王殿下以实际行动告诉她,比草地打坐更稀奇的是爬墙。
  颜珞笙啼笑皆非,礼尚往来道:“殿下才是雅兴。”
  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非要做墙上君子。
  姜义恒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昨日颜小姐以钻墙洞为由,自称配不上我,所以我决定也在你面前翻一次墙,算作扯平。如此一来,你我凑齐了‘飞天遁地’,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颜珞笙:“……”
  这是什么邪门歪理?而且她看着他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在墙头白玉兰的映衬下,宛如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再想想自己昨日灰头土脸的模样,完全不觉得这算“扯平”。
  她维持着淡定,不答反问:“殿下大驾光临,难道是特意来拿臣女寻开心的?”
  “岂敢。”姜义恒从墙头纵身而下,落地轻盈无声,话音都未有丝毫波澜,“昨日我与小姐约了‘回见’,自然是要信守承诺。”
  颜珞笙无言以对,一句人尽皆知的客套,只有他会当做约定。
  但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否则以现在的他,极有可能说出“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样的话来。
  前世每逢他暗示心意,她都是装聋作哑搪塞过去,而今时过境迁,这招居然不再奏效,她屡次推拒,态度昭然若揭,却换做他对此视而不见。
  这种单刀直入的攻势,她除了退避三舍之外,简直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天色有些阴沉,似乎是下雨的前兆。
  风动花枝,她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幽香,不知来自何处。
  突然间,门轴转动声打破寂静,说时迟那时快,等颜珞笙回过神,已经动作先于意识,拉过姜义恒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躲在了假山后面。
  空余推门而出的阿婆环视院落,喃喃道:“怪哉,我分明听到那丫头在说话。”
  颜珞笙连忙松手。
  她很是后悔,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阿婆神志迷糊,根本认不清人,甚至可能连宣王的名号都没听说过,随意编造个借口骗过去就是,这样东躲西藏,反而像做贼心虚。
  假山挨着院墙,空间狭小,两人几乎要贴到一处。
  颜珞笙丝毫不敢乱动,只恨不能钻进墙里。
  伴随着关门声,院里重新恢复寂静,她等了片刻,适才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挪出去,垂首低声道:“臣女僭越,请殿下恕罪。”
  姜义恒见她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心下好笑,轻声道了句“无妨”。
  却不由低下头,看了看被她握过的手腕。
  方才那么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呼吸和头发上的香气,就像一件多年梦寐以求的珍宝骤然落在眼前,她必定不会想到,他用了全部的定力,才没有唐突地拥她入怀。
  然而颜珞笙的内心远不及表面淡定。
  她只想赶快请走这尊大佛,再这样下去,她也难说自己的防线将在何时崩塌。
  正打算以雨水将至为理由,劝宣王殿下移驾,不料厢房木门轰然打开,阿婆隔着半座院子望过来,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是你。”
  见她走下台阶,颜珞笙连忙三两步迎上去:“您有事找我?”
  “我刚才听到,你似乎在和某个小郎君讲话。”阿婆狐疑地打量她,语重心长道,“丫头,你可知道私通是死罪。”
  无辜被扣了个私通的帽子,颜珞笙哭笑不得,信誓旦旦道:“您听错了,这里只有我一人。”
  阿婆显然不信:“你在假山那边做什么?”
  “打理花草。”颜珞笙答道,“我……奴婢惜命,怎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与人私通?”
  “也是,你看着就像个胆小怕事的。”阿婆似是被她说服,转身回屋,嘴上却不肯停,“丫头,听我一句劝,你年少无知,没见过几个男人,最容易被那些当差的骗去,几句花言巧语,你就上了勾,可他们都不会娶你,玩弄之后就像丢破布一样把你抛弃。”
  颜珞笙顺从道:“您教训得是。”
  阿婆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又道:“也切莫与人做什么‘对食夫妻’,宦官可算不得……”
  “是是是。”颜珞笙见她愈发口无遮拦,连忙出言打断。
  阿婆合上门,犹在自说自话:“虽然有些宦官长得俊俏,但毕竟是……”
  剩下的话音消失在门后,但不用猜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阿婆可能在宫里待过,颜珞笙心想,寻常人家只有仆从和守卫,何来“当差的”或是宦官。
  但眼下也无暇深究,她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念头,快步折回假山。
  走出屋檐的瞬间,脸颊一凉,天空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雨丝。
  初春的雨水轻如牛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落雨时下逐客令,难免有失礼之嫌。
  惊蛰之日微雨绵绵,原本是好兆头,她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公不作美。
  她抱着一丝被拒绝的希望,试探道:“殿下随臣女进屋,暂且避一避雨吧。”
  姜义恒微笑应下:“颜小姐相邀,我就却之不恭了。”
  颜珞笙的一句“恭送殿下”已到嘴边,又强行又咽了回去。
  不请自来的时候没问过她的意见,该走的时候反倒客气上了。
  只能请他先行,自己落后半步,念及他可能听见了阿婆那番胡言乱语,边走边解释道:“这位阿婆早年给人做婢女,如今被安置在此养老,她上了年纪,言行举止难免有些颠三倒四,措辞不当之处,还请殿下见谅。在她眼里,臣女就是一个粗使奴婢,所以她才会……”
  “好你个丫头,果然骗我!”
  阿婆推门而出,站在台阶前居高临下道:“你这种小丫头我见多了,被私情蒙蔽,满口谎言。当我是傻的吗?你那眼睛和神态,分明是心有所属,我倒要看看,与你私通的是何许人也!”
  颜珞笙没料到她竟去而复返,这下“人赃并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提心吊胆,生怕阿婆像刚才那样,当着姜义恒的面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浑话,谁知她的脸色忽然一变,竟扑通跪了下来。
  “少爷,奴婢不知竟是少爷驾临,有失远迎,少爷恕罪,奴婢知错……”
  她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几个词,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
  颜珞笙不是第一次见她认错人,但这么大的反应还是头一次。
  姜义恒极其淡定,配合道:“你且下去吧,我与少夫人有些话要讲,没有命令不得进来打扰。”
  “奴婢遵命。”
  阿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退回屋里,轻轻关上了门。
  颜珞笙:“……”
  虽然很佩服宣王殿下随机应变的能力,但谁是你少夫人?
  她怀着一言难尽的心情进了屋。
  正要落锁,看到素月提了食盒走入院中,又赶忙跨出门槛,挡在门前。
  素月拾阶而上:“小姐久等了,方才奴婢行至半路,突然下起雨,奴婢只能折回去,重新用盒子装了饭菜。”
  颜珞笙接过:“我想安静读书,你们忙完之后到隔壁空屋歇息吧,有事我会传你。”
  打发了素月,她回到屋里,掀开食盒,将碗碟逐个放在桌上。
  “不知殿下突然造访,臣女没有事先准备,只能用这些款待殿下了。”
  好在食物虽然清淡,种类却不一而足,素月依照她在府上的规格,甚至还多配了几对筷子和汤匙,防止菜肴的味道混杂。
  “我倒觉得挺好。”姜义恒就近取了双筷子,“一起用吧。”
  尾音落下,化作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不知道,这是他前世求之不得,终究只能存在于梦中的场景。
  她担心这些东西入不了他的眼,可他却愿意终身粗茶淡饭,换取每日与她同桌而食。
  颜珞笙闻言有些犹豫,她与宣王身份悬殊,此举着实不合礼仪,但他既已发话,她权衡再三,盛了碗汤。
  借此转移注意力,总好过两人面面相觑,徒增尴尬。
  屋内安静下来,颜珞笙默不作声低头喝汤,一时竟有些失神。
  窗外雨丝渐密,庭院中升起薄雾,墙头的白玉兰仿佛被笼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轻纱。
  彼时姜义恒说要带她离开皇宫,隐姓埋名做对寻常夫妻,若她答应,或许之后的生活便是现在这副模样。
  没有锦衣玉食,只能屈居一方狭小陋室,但身边却是她前世深藏心底、不敢触碰,一生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个人。
  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倾尽所有,换取时间在此刻停驻。
  但她已经连累了他一世,又怎能自私自利,让他重蹈覆辙。
  她前路莫测,颜家命运尚且未知,他作为未来的储君,该有一个身家清白的妻子。
  而不是以牺牲前途甚至性命为代价,陪她做这场胜算渺茫的豪赌。
  眼前忽然出现一碟糕点,颜珞笙如梦初醒,她抬起头,正巧对上姜义恒的目光,他略一垂眸,温声道:“只喝汤怎么成。”
  她适才发觉,自己的汤碗即将见底。
  颜珞笙深呼吸,平复心神,避开他的视线,毫不留情地打破了这种莫可名状的气氛:“殿下方才说有话要对臣女讲,不知是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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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小姐: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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