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马车骤然提速,向曲州疾驰而去。
曲州位于两国边界,距离王城算不得远,但即使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也还需三四日。
颜珞笙昨晚没睡足,此时困倦袭来,眼皮不住打架。
姜义恒凝神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肩头忽然一沉。颜珞笙的脑袋不偏不倚砸在了他肩上,像是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靠枕,放心睡去,呼吸变得平缓绵长。
颜玖竹望见这一幕,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用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将妹妹挪开。
姜义恒却摇头,顺手捞过薄毯,盖在颜珞笙身上,任由她继续倚着自己。
颜玖竹默然靠回软垫,鬼使神差地,想起表兄方才说的那句话。
之前在村寨中,妹妹和宣王假扮未婚夫妻,不乏有更亲密的行为,但彼时两人打着做戏的名头,他还不曾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意识到,妹妹已觅得可以托付终身的良配。
或许没多久,她就会成为宣王的妻子。
她将离开颜府,住进宣王的宅邸,成为那里的女主人。往后她遇到开心的事,不会再第一个与他分享,有任何烦闷,他也无法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听她倾诉、给予她安慰。
就像这次,妹妹不肯告诉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可他直觉,宣王必定知晓。
虽然他乐见其成,也找不出比宣王待妹妹更好、更适合她的人,但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终于羽翼丰满,要飞向辽远广阔的天空了。
颜珞笙醒来的时候,马车仍在行进,她直起身,发现自己一直靠在姜义恒肩上。
她揉了揉眼睛,颇为不好意思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沉眠初醒,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含糊与软糯,脸颊白里透红,眸中泛着水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显得懵懂又天真。
姜义恒的视线从她嫣红柔软的唇瓣划过,顾及颜玖竹在场,不好做出太过明目张胆的举动,便收敛心思,替她拂开一缕散落的长发:“没多久,要再睡一会吗?”
颜珞笙接过颜玖竹递来的水:“不了,殿下和阿兄昨天整晚都在陵中,应当也没休息好,睡一觉吧,有事我会喊你们。”
她喝完水,透过纷飞的窗帷看到外面日头高悬,才反应过来姜义恒的“没多久”只是客气。
这些天她忙得脚不沾地,即使被诚伯锁在寝殿中,思维运转也未曾停过,仿佛时刻紧绷着一根弦,如今突然松懈下来,顿时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睡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即使马车已经行使在山路上,常有颠簸,也悉数被她隔绝于感官之外。
目光瞟向姜义恒的手臂,似乎她醒来之后,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过,心里不禁惭愧。
她伸出手,力度适中地按了按他的肩膀,然后一路往下,顺着手臂直到腕骨。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手背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隐约可见黛青色的血管。
姜义恒望着这双赏心悦目的手在自己胳膊上游移,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此类事情并不熟练,但她的动作却无微不至,酸麻逐渐褪去,他找回知觉,轻轻扣住她的手:“行了,不打紧。”
“怎么不打紧,”颜珞笙叹息,“殿下的手如此金贵,可不是拿来给我当枕头的。”
姜义恒想说“当枕头挺好”,但又觉得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愈发旁若无人。
“算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殿下作画了。”颜珞笙有些怀念,“自从离开泸州,每天不是赶路就是办事,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也要来整理书稿。”
之前姜义恒送她书,每次都会夹带一幅画,但最终都被她原样放回去,请兄长归还。
果然,失去了才会珍惜。
“看来殿下还瞒着阿音。”颜玖竹的声音响起,颜珞笙一怔,就听他笑道,“在寨子里的时候,殿下作了不少画,我以为是要攒到‘成亲’那天给你。”
“竟有这回事?”颜珞笙好奇地望向姜义恒,“殿下为何从未对我提过?”
姜义恒笑了笑,从手边的橱柜中抽出一沓纸张。
上面描绘着各式各样的颜珞笙。有的面带微笑,有的正托腮思考,还有一张睡着时的模样,河边、空地、草丛中……以及站在“摘花”的山顶。
技法精妙,笔触细腻温柔,画中的少女仿佛随时可以活过来。
这本是他留给自己的纪念。
带着几分私心,没有给她看,怕被她视为越界。
如今回想,当时假借演戏之名,小心翼翼地试探、唯恐一步踏错,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好在最终得偿所愿,一切都是值得。
颜珞笙仔细看过,触动之余,大概也猜到了姜义恒内心考量。
她用指尖轻触画中的自己,心想,你啊……以后一定要待他很好很好。
颜玖竹望着妹妹。
她面色嫣然,嘴角不觉扬起,眼神温柔得宛如春日的湖水。
没由来地,他先前的失落一扫而空,心中也随之晴朗。
是了,无论她将去往何处,只要她幸福快乐就好。
当晚,青奚王宫。
沈烨令宫人熄了灯,仅留内殿一盏,旋即穿着寝衣躺在榻上。
这是他打小养成的习惯。有记忆以来,他就没见过母亲,四五岁的时候,奶娘也被父亲从身边调走,后来他发现父亲的秘密,对男女之情产生了抗拒和阴影,因此多年推三阻四,拒绝娶妻纳妾,二十余岁,仍是孤家寡人,偌大的宫室,只有那影影绰绰的灯火能够给他带来一丝心安。
周遭归于沉寂,他闭上眼睛。
白天的事务在脑海中徘徊,他这个所谓的“监国”,全然是有名无实的摆件。父亲派心腹镇守朝中,除了签字画押之外,不允许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之前偶然发现一笔税款的漏洞,也被他们联手搪塞过去。
数百年前沈氏南下,一些为躲避战乱、或是在中原难以立足的家族主动投奔、追随而来,青奚立国后,他们成为开国功臣,世代积威,至今已不可撼动。短短两三日,他切身体会到了“举步维艰”的滋味。
父亲对他们欺男霸女、骄奢淫逸的作为视而不见,甚至在某些方面达成共识,但他却无法妥协。
从小到大,他无比希望有一个兄弟,让他能够摆脱储君之位,近年来,最迷茫困顿的时候,也曾冒出过随意与谁生个孩子、尽快甩脱手上包袱的念头。
可转而一想,如此与父亲又有什么区别?他已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何必连累旁人,毁掉更多无辜的生命。
身心俱疲的感觉袭来,他渐渐睡去,甚至奢望可以从此长眠不醒。
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他在黑暗中浮沉,许久,隐约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在他床前停住。
沈烨蓦然睁开眼睛,四下漆黑,灯烛已然熄灭,透过重重帷帐,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先是愣了愣,很快平静下来,莫名地,这位不速之客让他感到熟悉又亲切。
他试图挑开帘子,辨别此人面貌,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如同被定在原地。
“君赫。”那人忽然开口,苍老的嗓音有些沙哑,但温和慈祥。
沈烨大惊:“叔公?您……您怎么……”
他急促地喘息,心跳如擂,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半晌,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叔公,您还活着……对吗?”
那人微微一叹:“并不。人死如灯灭,我的魂魄在这世间飘荡,只因执念未了。”
沈烨失望地闭上眼睛,复而轻声:“您有何遗愿,侄孙愿为代劳。”
“好孩子。”那人似乎笑了笑,随即,语气变得凝重,“近日我睡在陵中,昼夜不得安寝,耳边总能听到无数哭声,争先恐后地向我喊冤。他们自称是各地来的工匠,被国君强行征调,替他在山中挖一座地宫。本以为事成即可归乡,岂料国君为保守秘密,竟将他们悉数灭口,沉尸地下湖。这些亡魂死不瞑目,知我是沈氏宗亲,便来讨要说法,可我身躯已死,纵然有心,却也无法帮他们解脱。”
沈烨想起无意撞见的那条密道,瞳孔一缩,背后沁出冷汗。
“叔公……”他极力稳住声线,却仍有些打颤,“您……您需要我如何?但请吩咐。”
那人低声交代了一番。
沈烨沉默良久,轻轻道:“此举一出,覆水难收,不只是父亲,恐怕青奚也将走上末路。”
“可我们别无选择。”那人深吸口气,缓缓叹出,声音中多了几分苍凉与无奈,“彼时,中原战火四起,黎民流离失所,是这片土地收留我们,给予一方容身之处,这里的百姓奉我们为神明,诚心供养,让我们衣食无忧。可如今,我们又带给他们什么?山水遭逢劫难,生民饱受摧残,国君暴虐,奸臣横行,世代的积弊深入骨髓,又岂是你我能够以一己之力扭转?”
“沈氏的到来本就是一场意外,在神明震怒之前,该结束这些罪孽了。”
“君赫,你可还记得小时候,叔公与你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沈烨茫然地想,记忆回溯,当年叔公尚未被罢黜,经常到他宫里,教他读书写字,传授他治国之道。
——我们是山水的孩子,受之恩惠,该崇敬待之。
——我们是百姓的神明,受之供奉,该泽被与之。
白发苍苍的老人,平日虽严厉,私底下,却会对他嘘寒问暖,送给他从各地、乃至中原带回的礼物。
那是他黯淡无光的童年中,绝无仅有的温情与亮色。
眼前有些模糊,他喃喃道:“叔公,我答应您。明日结束之后,您可以带我走吗?”
“不,君赫,你的人生才刚开始,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那人的声音渐轻,宛若阳光下的雾气般迅速消散,沈烨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他的模样,头脑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沉。
朦胧中,帷帐掀开,一只枯瘦却温暖的手覆上他的眼睛。
“睡吧,孩子。百姓会感激你,山水会永远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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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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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奚其实就是个缩小版的前朝。暴君独断专行,世家势大,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中原这边还能通过改朝换代,来次大清洗,然后扶持寒门人才,分化世家的势力,但青奚没有这么多人口,人才储备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而且生产力也不足以支持平民起义推翻权贵。只能凭借外力来打破这一切。
沈元希早就看透这一点了,所以会选择与男主合作。
(以上解释仅代表本文设定,帮助理解剧情,不要与现实或真实历史对号入座,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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