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光王。
光王海因里希。
他就坐在那里,安详,老朽,平静。
像是一座风化了千年的石雕。
如果你不刻意地去分辨这个名震大陆的老人的话,你会觉得他和这个图书馆几乎是一体的。
他们共同存在了很多年。
从最初,到最终。
“陛下。”苏君炎在最初的失神以后,很快反应过来,他做了一个最标准的抚胸礼,以此表明他对于光王的敬意。
当然,事实是,他也的确敬仰光王。
这个大陆上恐怕也没多少人是对海因里希不心生敬意的,毕竟从最底的尘埃里爬起来,度过无数孤寂岁月,最后成为最亮的光。
这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做到的。
那其中饱含的汗水,孤独,还有无尽的空旷,足以杀死大对数人。
苏君炎忽然觉得他和光王是有些相似的。
但又不完全相似,至少他还有强大的传承,友善的朋友,以及可爱的姑娘。
海因里希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这座图书馆,还有无尽尘埃。
这样想着,苏君炎对海因里希的敬意又深刻了一层。
“哦,是你啊,进来吧。”海因里希似乎也是才发现苏君炎,他提了提自己的老式眼镜,朝他点了点头。
和善,和蔼,反应略微迟钝。
和一个邻家的种花洒水的老头没什么区别。
苏君炎倒也不太拘谨,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到,他和光王海因里希是有关系的。
本来只是用一种假借的形式,让人有所忌惮。
现在真的遇到了海因里希,他更是可以好好经营。
“坐。”海因里希没什么架子,他就像在自己家的会客厅会客一样,随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苏君炎坐下。
其实这里也的确算是海因里希自己家的会客厅了,他在这里度过了那么年,他吃饭在这里,睡觉在这里,痛苦的时候在这里,开心的时候在这里。
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所以相对来说,他更喜欢来这里,而不是他现在那幢位于高魔区的顶级住宅。
“你就是……薇薇的那个小男朋友啊。”海因里希似乎是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了苏君炎,看着苏君炎,笑的更浓了,“听说你最近拿了军部大赏的勇冠三军,那可是上百年没有人拿过的东西了,了不起啊。”
“陛下廖赞了。”苏君炎低头,他有点不敢看海因里希的眼睛,上一次他就是那么陷入了无尽的光里,差点溺死。
虽然那不是海因里希有意的,但,他还是不想再次经历那么可怕的事情了。
“了不起就是了不起,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才刚刚来这里看图书馆,后生可畏啊。”海因里希叹息着,摘下了自己的老式眼镜,看着那些穿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后生可畏啊……”
很久很久。
直到苏君炎的背都坐的有些僵直的时候。
海因里希才回过神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看我,唉,人老了,就是容易怀念过去啊。”
苏君炎抿了抿唇,表示没关系。
“苏君炎啊……”海因里希忽然叫苏君炎的名字。
“啊?”苏君炎愣了一下,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告诉过海因里希他的名字。
不过想来是海因里希从别的地方听到的,又或者奥莉薇亚告诉他的。
“你父亲还好吗?”但是下一句,海因里希的话,却让苏君炎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已经不是如坐针毡了。
而是差点就跳起来,逃离这个地方了。
要不是他心中还保存着一些理智,还有着很多舍不得东西。
舍不得的东西……
想到这里,苏君炎突然又有些悲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也有舍不得的东西了。
或者说是,又有。
本来,从十八岁以后,他就以为自己再也没有舍不得的东西了。
从堕入杀道以后,他也觉得,认同了,一个人如果有舍不得的东西的话,就会死的很快。
现在他会死吗?
为了一些光,和女孩的侧脸。
其实这样想想,有舍不得的东西,也蛮好的。
“陛下……您,认识我父亲?”苏君炎全身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一刻他心乱如麻,不知道海因里希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真的认识他父亲,还是……
“哦……”海因里希似乎是被苏君炎问的愣了一下,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苏君炎的面容,疑惑地说,“可能,是我认错了,因为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我之前也说过,唉,你知道的,人老了,总会这样的。”
“……”苏君炎想了一下,继续说,“我父亲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想来陛下是不会识的的,而且他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
“哦……去世了吗?”海因里希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还是真的以为他认识的故人去世,淡淡叹息道,“恩,也是啊,去世了,才会这样的。”
“他死了。”
他死了。
这句话说的尤其伤感。
这反倒弄得苏君炎很不自在。
不知道如何应对。
光王海因里希,乍见之下,是个很和蔼的普通老人。
但一相处久了,苏君炎才感觉到他的高深莫测。
他现在宁愿昨晚走进雾里的是他,也不要在这里和海因里希做这摸不着头脑的对话。
“要对薇薇好啊。”高深莫测的光王高深莫测了一会后,忽然又变回了普通老头海因里希,他笑容和蔼地说,“薇薇是个好姑娘,就是小时候太孤独了,性格有些偏激,你可不要欺负她。”
只有她欺负我的份……
苏君炎在心里默默说,嘴上却说:“我会的,陛下。”
“好啊。”海因里希开怀,“好啊,年轻人。”
苏君炎又和海因里希待了一会,在得到了海因里希的又一次邀约以后,他离开了。
海因里希看着苏君炎离去的身影,眯了眯眼睛,低头重新翻动书页,低低说:“这么好的儿子,你又怎么舍得回去做你的北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