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如海。
如果灵魂有界限的话。
那么,苏君炎相信这就是最底层了。
很难以解释的一件事情,但确实如此,苏君炎完全清醒的知道,他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况里。
他陷入了精神的世界,进入了永恒的睡眠。
如果他不愿意走出去,那么他将永远都不可能走出去。
而如果他愿意走出去,门就在他的身后。
可他不愿意。
他宁愿一直往前走。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了。
灵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解释清楚的东西。
而他的灵魂,更是那种难以解释清楚中的难以解释。
在最初的时候,他刚刚成人的时候,他的灵魂世界,就被种入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怀的阴影。
那是他的父亲,在一个下着血雨的下午,斩下了他母亲的头颅。
那是第一个场景。
他不断前行路上遇到的。
他在一旁观看着,像是一个绝对的旁观者一样看着那一幕。
看着自己温润如玉的父亲,忽然变得冷漠如霜,他拿起平日里收藏的最喜爱的那一把叫小桔的弧刀,一刀将他面前的女人的头颅斩了下来。
干脆利落。
就如同是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他的亲生儿子,也没有在一旁全程目击着一切。
做完那一切,杀妻的父亲微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说:“恨我吧,然后努力来杀死我吧,我最亲爱的儿子。”
一切,都仿佛还在那个落雨的午后。
可苏君炎的心中却是一片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已经无数次梦见过,回忆过这个场景,甚至连他父亲刀上的铭文到底用了什么样的弧度去刻画,他都回忆的清清楚楚。
他已经心如止水了,对这一切。
他恨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绝不是他的父亲。
他也绝对会斩下那个男人的头颅,就如同他对自己的妻子做的那样。
都是必然的事情了。
所以苏君炎大步向前,没有被这个场景滞留一分一秒。
他继续前行,路过那些在他生命里留下了刻骨回忆的经历。
第二个场景,是在一个山谷里。
山谷里有一间房子,房子里有个人。
这个人盘坐在床上,背对着苏君炎。
这个人是他的老师,那个曾经让整个中央大陆都闻风丧胆的第一魔王凯撒。
但他死的时候一点都不让人闻风丧胆。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午后,他扛着蚩尤刀回到屋子里,看到老师背对着他坐着,说:“君炎,我就要死了,有些事情要你去做。”
“不要哭,也不要悲伤,好好听我说完。”
“我死了以后,你去中央王城找你的师兄,他会照顾你的,还有就是……没有了。”
他死了。
死前苏君炎看到他的双肩在微微颤抖,好像在哭。
那一刻苏君炎觉得巨大的悲伤和孤独包围了他,好像世界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哭了。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哭,只是心里有一丝悸动,但除了这一丝悸动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因为相对于之后的人生里经历的那些事情,苏君炎忽然发现,当初的孤独和悲伤,也不过如此了。
他继续前行。
就像是完整地经历了自己的人生,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老师之后,是他的第二位老师,那个叫霍,克的护短老人,苏君炎看着他挡在自己儿子的面前,用生命阻挡了那些命运的洪流。
那个刹那,苏君炎无比嫉妒阿特斯特,嫉妒他有一位这样的父亲。
还不好好珍惜。
再之后,是那个魔种的始祖,萍水相逢的孤独者。
一颗注定黯淡的星辰。
他说,帮我个忙吧,有机会回去桐木城,替我种颗凤凰木吧。
然后就是凤凰遮天。
浓郁的火焰之后,是雨,又是雨。
雨让苏君炎的整个头颅都痛了起来。
他感觉到呼吸困难。
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最难以面对的事情,那似乎是比当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斩下母亲的头颅还要可怕的回忆。
海克里斯之死。
大雨夜,一腔孤勇。
阿炎,今后,请好好活下去。
就如同是一条河流,苏君炎努力想要逃避,却有最终不得不再次踏入,身不由己,随波逐流地被带到了那个地方。
他痛苦地想要嚎叫。
他感觉到一种浓烈的东西在笼罩着全身。
那叫做不祥。
凡是和他有关系的人,最后统统都会不得好死。
苏君炎,你是个不祥的人。
他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捂着胸口。
门就在他的身后,可他不能转身。
他不能出去。
一出去,就会有人因他而死。
他不想那些人死,尤其是……
忽然,下雪了。
场景一下子从雨夜的悲伤跳到了茫茫大雪的荒原。
那是深寒浮岛的荒原。
苏君炎认出了这个地方,也认出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那是在深寒浮岛。
一切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一只黑色的木匣上,一对相拥着取暖的少年男女。
雪花从天空中落下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苏君炎……”
“恩?”
“我有点冷了。”少女这样说着,抱紧了一些身边的少年。
少年也抱紧了她。
暖暖的。
她有点想睡觉了。
“苏君炎……”
“啊?”
“你真好。”她低低地说。
“什么?”苏君炎像是没听清。
他转过头去看少女。
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了。
“奥莉薇亚……”他低声叫女孩的名字。
可那个名字,就像是一个魔咒。
一旦从苏君炎的嘴里念出来。
女孩就不见了。
大雪茫茫。
只有大雪茫茫。
苏君炎朝着每一个角落看去,都找不到女孩的踪迹。
他急的开始飞奔,不停地奔跑。
他以为那个雨夜就是他生命里不能承受的重了。
可是他错了,他生命里最不能承受的事情是。
失去她。
“奥莉薇亚!”
奥莉薇亚从沉睡中醒来。
她好像是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上。
她多么的希望,那个男人,此刻已经爬起了身,就在黑暗里对着她微微地,带着点狡黠地笑,说:“亲爱的殿下,你怎么可以在你的下仆面前流口水这么失礼呢?”
该死的坏东西。
她的笑容持续了一秒钟,之后凝结。
因为,什么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