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夕云点头:“是,堂兄弟,一个叫康拉德·李,一个叫杰克·李,这两个人是星际海盗出身,前一个外号‘独眼龙’,因为右眼瞎了,戴了人工眼球,后一个外号‘黑杰克’。指挥,你怀疑他们会一起?”
“可能性很大,都是星际海盗出身的兄弟,又一起投奔反叛军,好处多半也会一人捞一半。奥丁方面做出表态,反叛军不可能不把场子找回来,最大的‘场子’,当然是打赢我们。”陆封寒让破军亮起星图,“第七第八军团的驻地很近,独眼龙和黑杰克相互支援很方便。”
杜尚赞同,又道:“星际海盗会不会跳出来?”
陆封寒:“可能性不大。现今掌握的消息来看,星际海盗被反叛军指派了别的任务,联盟各处煽风点火,制造恐慌,多是他们的手笔。”
杜尚:“把定远号召回来?”
“不用定远号,”陆封寒吩咐破军,“告诉文森特,将星盾号和逐日号召回来。照例指挥舰留守,我用星盾号。”
破军立刻回复:“是。”
勒托。
夏知扬站在家门口,开门前,忍不住闻了闻自己身上是否还有血腥气。
昨天三位教授在广场上被槍杀后,反叛军不允许有人上前收尸,目的是“警示众人”。
夏知扬跟几个同学在广场附近守了整晚,第二天过了中午,反叛军的人才终于走了。
他们沉默上前,为三位教授整理遗容,待教授的家属前来交接完成,匆匆离开后,又挽起袖子,将广场上的血迹一寸寸擦拭干净。
血腥味刺鼻无比。
刺的夏知扬眼睛都跟着酸了。
夏知扬从小长在和平环境里,虽然时常听见“前线”和“战争”之类的名词,但从不清楚“战争”到底是什么。
他从前不懂的,却都在这半年里学会了。
昔日繁华的勒托已经变成了一颗死星。
街道上到处都有反叛军在巡逻,上空无数发动机轰鸣而过,偶尔有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不敢在外面停留太久。
明明空气依然存在,却像要窒息了。
打开门,他的父母都还没回来,夏知扬坐到沙发上,手背挡在眼前——明明已经洗过了手,却依然能嗅到血腥味。
“心中的信念不可丢弃,对真理的追逐亦不可半途停止。”
这句话有错吗?
没有错。
可就是因为这句话,三位教授都死了。
从昨夜便沉积在心中的一股怒意充斥而起,让他想要吼叫,想要叱骂,可他除了剧烈地喘息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甚至神情如死水般无波无澜。
像汽水瓶口被加上了一个塞子。
夏知扬想,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成立日当天的天穹之钻广场,便是转折的拐点。
他没有想过要去恨谁,他更多的是在想,他可以做什么。
思维散开,印象里,游吟诗人鼓吹联盟第二天就要崩溃也没人管,图兰学院学术自由,几乎天天都有辩论……
可这些记忆都太过久远。
现在连在室外多停留十秒,都会招来反叛军的盘查。
他有父母的消息渠道,知道前线远征军接连胜利,知道反叛军十一军团已经被灭了,知道只要坚持、继续坚持,终有一日,勒托会回到从前的模样。
门在这时被打开,夏知扬放下手,看向门口,喊了声“妈妈”。
夏夫人穿着奢华的浅灰色仿生皮草,除了脸色微白外,像是才去参加了什么下午茶聚会。
她一直向夏知扬表现出的,也是这样。
不过夏知扬想,他好歹离图兰学院的分数线只差几分,不傻。
他妈妈的表演太拙劣了。
夏夫人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露出笑容:“回来了?刚刚妈妈——”
“妈,”夏知扬坐在沙发上,哑声道,“下次带我一起吧,我可以配合你,给你打掩护。”
夏夫人没了声音。
话说完,夏知扬想,我一直是个没什么志向的富家子弟,往前数十九年,最大的乐趣是用攒的零花钱买限量版悬浮车,最讨厌的人是装模作样的江启,最大的成就是在图兰上了两年学都没被开除,最大的理想是被偶像激励时做过的开源的美梦,但真要实践,也是万万不能的。
夏夫人数个呼吸后才开口:“你还小,我知道昨夜图兰发生的事,别怕,远征军和聂将军都没有放弃,一定会来的。”
“妈,我知道,”夏知扬很柔和地打断夏夫人的话,“他们没有放弃,在努力,我也想尽我的努力。现在有我能做的,我想去做。你和爸爸教过我,人要有担当,不是吗?”
夏夫人捏紧手里皮革名贵的手包,望着夏知扬,倏地红了眼眶:“好,下次妈妈带你一起。”
她噙着眼泪,手指贴在唇边,笑道,“嘘——我们一起,不让反叛军发现。”
同一时间,南十字大区前线。
黑灰色的侦察舰如双翼大展的鹞鸟般自太空深处飞近,进入主舰捞捕范围后,开始逐渐减速。
十分钟后,侦察舰带回的报告汇总后被递到了陆封寒手里。
两天前,他派出了一队侦察舰,去探查反叛军第七第八军团的情况。和他想的一样,第七军团星舰有过不小的动静。
如果二者真的联合,那——
后一个月的军需不成问题了。
要知道,导弹激光炮粒子炮这些东西,都是不可重复资源,打一发就少一发,没了就是没了。
能省就省,当然,能抢必须抢到手。
休整小半个月,也该活动筋骨了。
祈言见陆封寒看完报告:“有确切消息?”
“嗯,第八军团在明面上,第七军团想暗地里挖条深沟,让我们翻船。”陆封寒收到报告才从模拟驾驶舱里出来,额面和后颈都覆着一层汗,他关上个人终端,“可以按照中午会议讨论的结果,明天动手。”
说着,陆封寒看向训练室中的模拟驾驶舱,问祈言:“要不要一起进来?”
模拟驾驶舱投入使用多年,直接接入神经系统,完全模拟真正的太空战场,舰型和操作系统可按需求切换。
祈言没怎么坐过,确定不会影响陆封寒训练后,点了头,随陆封寒坐了进去。
闭眼后再睁开,祈言就发现自己“乘”上了一艘歼击舰。身前,280度均是可视窗,操纵台上,无数指示灯微微闪烁。
陆封寒将歼击舰开出了悬浮车的速度,按照星图的指引,熟练地停在一个坐标点,又调整了所处的模式。
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这里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地方,打开隐藏模式,就能看见我们所在星系的一颗彗星经过。”
祈言好奇:“彗星?”
此时,可视窗外,太空漆黑如夜色,有遥远的星芒辉映,让人不自觉地会感到孤寂和冷意。
“才进远征军时,我经常低落,据说这是因为晒不到太阳导致的情绪反应。每次在模拟驾驶舱里练累了,我就会将坐标定在这个位置,一遍一遍地看彗星划过去,心情就会好上不少。”
陆封寒偏过头,眉眼依然锋利,嗓音却徐缓,“你心情不好,所以想带你一起看看。”
这时,一颗彗星逐渐接近恒星,亮度开始增强,彗尾不断延长、变薄,如铺开的淡蓝薄纱,又像水中缓缓晕开的色彩。
祈言呼吸微屏。
有绚丽光芒映入他的眼中,若琉璃浸染薄彩。
恍若亘古的寂静中,陆封寒的声音响起:“这颗彗星轨道特别,无论离开多远,都会回到那颗恒星的周围。”
“有点像……我之于你。”
第七十三章
星历217年7月25日下午五点, 在边境巡航的星盾号和逐日号已召回,技术部负责人洛伦兹正带人做临战前最后的检查。
战前总是格外繁忙。
后勤部的人满舰队跑,四处清点弹药和能源的储备情况。技术部的人也是脚不沾地, 激光炮的炮台要进行最后排查,导弹推进器要看看有无故障, 各星舰动力系统是否丝滑……
叶裴两口喝完一袋营养剂, 没尝出来具体什么口味,手里捏着金属笔在记录板上潦草写下几个字, 一边朝蒙德里安抱怨:“动力系统里这个‘坑’怎么还没填上?”
在技术部待到现在,她最大的感悟就是——任何一点小问题放到战场上,或许就会要人命。
“没办法,部长表示这个‘坑’暂时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现在只有眉目, 还需要接着研究。”蒙德里安黑色的头发略有些长,再多长两寸,就要把单眼皮的眼睛遮住了。
叶裴转了几圈金属笔:“那我还是记下来。蒙德里安, 等舰队出征了,你抓住这个空隙, 去找理发机器人剪剪头发吧, 你现在的形象特别像阴郁少年!”
蒙德里安纠正:“阴郁可以,请加上‘天才’两个字。”
挥挥手里的记录板, 叶裴笑起来:“行行行, 阴郁天才少年,可以了吧?”刚说完, 她余光看见有人走近,“祈言?”
叶裴一直觉得祈言有种不太好形容的气质,清清冷冷的, 像剔透的冰凌冒出的丝缕寒气,捉摸不定,但又像冰凌本身,清澈透亮。
反正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注意到。
祈言身上穿着陆封寒给他的制式衬衣,在一众人中不显突兀。他走近后,说明来意:“洛伦兹让我来帮忙。”
叶裴立刻就联想到:“帮忙填坑吗?”见祈言点头,她马上往旁边挪了一步,露出连接着动力系统的光计算机,“这里这里,有一个小问题,造成的影响是星舰右舵转向时会迟钝1.8秒,一秒两秒虽然短,但激光炮射到眼前,前后也就这个时间。”
说完,她又忍不住唏嘘:“以前在图兰,迟到两分钟都不算什么,现在却要跟这一两秒钟较劲。”
这两件事其实沾不上什么边,祈言隐约从话里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
蒙德里安在一旁解释:“叶裴上过舒教授的课。”
祈言明白过来。
舒教授便是被反叛军在图兰学院广场前槍杀的三位教授之一。
这个消息,大家现在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听见“舒教授”这个称呼,叶裴眼睛微红,又勉强笑道:“我只是……很想念图兰,以前在那里上学、听那些教授的课的时候,一点没珍惜,现在后悔了。”
她尽量往上看,把泪意往回憋:“早知道我就该多选几门课,那些教授的课,以后想听,也再听不到了。”
声音止了,三个人都没再说话。
祈言心底漫出一股酸涩的情绪,像荒草。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道:“我已经进了动力系统内部,出问题的一段程序在这里,我现在开始修补,你们看的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洛伦兹部长抽不出时间过来,等舰队出战后,闲下来,他会来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