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为难之际,却听得裴相一声轻咳,对左玟招了招手。
作为文官之首,大周的二把手,裴相的一点动静众官员来说都是大动静。
拉着左玟的官员都不敢再留她,让她去了前面一桌的裴相近前。
便瞧见裴相将一张请帖给了左玟,缓缓道,“昨日老夫的孙女险些伤了你,甚是愧疚。特于两日后在府中设宴——”
这话里头的意思,不用听完也能知道。
旁的官员见此,皆倒抽一口凉气。
“连裴相都……”
“罢了罢了,抢不过抢不过。”
“左状元当真好福气。”
便将目光转向其他进士。
“陆榜眼——”
“贾探花……啊有主了,那个——”
更有甚者,直接开口喊,
“有婚配的进士自觉边上去一些,莫让我等白费口舌。”
因为贾嵋已订了亲,故而新进士们就以陆长庚最受欢迎。
被公认好福气的左玟:……跟别人谈婚论嫁只是要掉马甲,跟裴相的孙女恐怕得要命吧!
这边左玟恍恍惚惚接过了裴相的请帖,上首景康帝边上那遮遮掩掩的小内侍见此情形却是着急了。
走进两步把景康帝的袖子一拉,露出张青春俏丽的面庞。正是景康帝唯一的未嫁女,晏宁公主。
这位晏宁公主撒娇又埋怨似的拉长音,唤了声“父皇——”
被女儿缠上的景康帝看看左玟那边,又看看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面露犹豫之色。问她,“你当真这般喜欢那左状元?”
楚晏宁点头,有些不解道,“您之前不也中意那左状元?还特意让儿臣去相看,怎么如今又不愿了?”
“那时东海不是还没……”
话说了一半,景康帝就止住了。看看小女儿期待的模样,终是不忍。
摇头叹息道,“罢了。也不一定非要他去……你且去园子里选一朵花来吧。”
晏宁应了好,又看一眼左玟,恋恋不舍地走向了园中。
片刻后,揣着裴相请帖发愁的左玟收到了景康帝的传话,被另一名不认识的内侍请到了景康帝桌前。
站定了身,又行了礼。左玟却是看到那位立于景康帝身旁的,特别眼熟的内侍,脑子里闪过了某些联想,直觉不妙。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许是左玟面上泄露出了紧张不安的情绪,景康帝目光微闪,当即屏退左右,仅留晏宁公主假扮的内侍在身旁,招手让左玟凑到近处。
端起一杯酒,笑眯眯问道,“状元郎年少而有慧才,文思敏捷。可猜一猜,朕找你来所为何事?”
左玟:……
猜是猜到了,但臣真的不敢说啊。
她保持沉默,景康帝也不言语,静静笑着看她。那晏宁公主倒是动了动,但在景康帝的眼神下,又缩了回去。
好半晌,左玟深吸一口气。端起酒盏,沉着道,
“陛下。您的这位内侍官,下官曾经见过的。”
第90章 拒婚
景康帝闻言眉梢一挑,看左玟的目光有些复杂。却是静默着,示意晏宁公主自己上前。
扮成小内侍的晏宁上前一步,面上微红,唤了声,“左状元。”
左玟对这种目光熟悉得不行,看到景康帝的态度,也十成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心中发苦,却也只能按临时设想出来的思路,试图赶在景康帝开口前来婉拒极有可能迎来的赐婚了。
她面上平静,注视着晏宁,温声问,“上次殿试时,姑娘曾在末学的书桌旁道了声‘好’,不知是何缘由?”
晏宁想起自己上回的冒失,面色更红,却难掩仰慕之色。答,“是因为看到了左状元的文章,情难自禁。”
左玟故意问,“是么?姑娘识字?”
这问句让晏宁有些不高兴,她撇了撇嘴角,不甘示弱道,“本宫……我,我是说我也读了四书五经的。虽不如状元郎的锦绣文章,识文断字却也不成问题。”
左玟点点头,一脸的赞许之色,“姑娘的亲长待您极好,定是高瞻远瞩的睿智长者。”
这么说着,左玟余光瞥到景康帝面上带了几分笑意。
估摸着铺垫做的差不多了,这才把话锋一转,道是,“那姑娘可知在下为何要写那篇策论?”
晏宁一懵,“为何?”
左玟遂答,“因为在下在金华丽泽书院求学时,曾正面应对过倭寇。亲身被他们举刀追杀,也在看到千佛寺做法事时,亲眼目睹了那些堆积如山的无辜百姓尸身。
不仅有青年男女,年长的翁妪,更有四五岁的孩童,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乃至被折磨致死的孕妇,可谓血流成河,残肢——”
“左卿!”
景康帝皱起眉头,及时呵止了左玟继续说下去。眼光严厉,充满不赞同之色。
公主被左玟的话语吓得俏脸微白,却是义愤填膺道,“世上竟有此等残暴之徒!”
左玟心知自己吓到公主势必会在某种程度上让景康帝不悦,但比起直接拒婚触怒圣颜,亦或是当个“女驸马”哄骗公主,这种程度也就不算什么了。
反倒是景康帝只是呵止她这一反应,让左玟对之前的某个猜测又多了一重肯定。
没有再继续吓唬小公主,左玟再度转换话题。“陛下,宴前裴相曾说东海局势万变,问臣下是否愿往……”
景康帝面无表情,眯了眯眼,沉声问,“哦?左卿如何作答?”
左卿?
没有错漏这个称呼。左玟深吸一口气,双手前拱躬身行礼,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一时之间,景康帝与左玟有志一同陷入了沉默。
左玟能够感觉到皇帝的视线凝在自己低垂的头顶,充满了压迫感。
过了片刻,景康帝尚未说话,那晏宁公主却是不解地发了声,“父……你们怎都不说话了”
这幅娇憨中带些天真的模样,看在景康帝眼里,不觉叹息。
摇了摇头,严肃道,“晏宁,你且退下吧。朕与左状元还有要事相商。”
听到这句话,左玟心里一松,又拱了拱手,终于恢复站直的状态。但还是微微低头,不再多看晏宁一眼。
晏宁公主咬了咬唇,“为什么?您刚才明明——”
“晏宁。”面对女儿的撒娇,景康帝难得板起了脸,严厉地重复了一遍,“你退下。”
大许是觉得自己口吻太过,他又补了一句,“你先去园子里逛逛,今日新进士百官齐聚一堂,少不了赋诗作词,你去听一听,也可以沾些文气。”
最好能重新看上一个靠谱的。
后半句景康帝没说。
晏宁听得景康帝这般严肃的语气,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应了声,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左玟。结果左玟压根不抬头看,她也只好气闷地走开。
晏宁公主走开以后,景康帝站起身来,淡淡对左玟道,“左卿,也随朕走走吧。”
左玟低着头恭敬应“诺”,看到景康帝走下坐席,覆手走出。便保持两步之距,跟了上去。
在她之后,其余真内侍和侍卫也熟门熟路地保持了部分距离跟上。
一阵春风吹过,脸颊额头处的肌肤凉飕飕的。左玟抬头看景康帝的背影,见其专注行走,没有转头。才抬手抹去了自己脑门上的汗。
景康帝一行人身后,并非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相反,绝大多数官员都把这一切纳入眼底,只是揣测着景康帝的模样,没有贸然行动。只是把这一幕记下,装作没看到罢了。
挤到裴相一桌的燕老将军捅了捅裴相,低声问,“什么情况?”
裴相收回看景康帝仪仗的视线,淡淡答了一句,“自己猜。”
燕老将军、竖起耳朵的群臣:……
再说左玟跟在景康帝身后,一路走到了堆秀山上的御景亭。
那堆秀山是一座人工假山,由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块堆砌而成,腾空而立,上面仅有一亭。是个相当适合讲私密话的地方。
让侍从们走远,景康帝站在亭栏边良久,转过身,看着左玟沉声道,“左卿是个聪明人,可知自己今日错失了什么?”
本朝与前朝不同,并没有娶了公主就得清闲不沾实务的规矩。相反只要驸马有本事,得公主加成,是更容易受到重用的。
左玟点了点头,“下官明白。”
“你就不害怕吗?”
听似压迫的语气,可左玟抬头一瞥,看到景康帝微挑的眉梢和探究的目光。便笑起来,恭维道,“下官知道陛下是明君,更是慈父。”
人长得好看到了一定的地步,当真是让别人看了都不忍心斥责的。
景康帝本来就没有真心要责怪左玟的意思,待见了她的笑颜,更是连演戏也作罢了。
笑指左玟,“朕的状元郎,却是生得好颜色,不怪晏宁……咳咳。”
后面的话许是照顾到女儿的名声没有说下去。
笑过以后,景康帝再度板起脸,正色对左玟道,“你猜的没错,东海的确有变。”
左玟抬起头,面色严肃,认真倾听。
景康帝自己坐到石凳上,示意左玟也坐下。
然后才叹息一声继续道,“当初你写殿试文章时,朕更多是欣赏你的文采和经济策论,却是不曾想到你所指出的危害才是重点,而且……会来的这么快……”
说话间,景康帝对不远处的某个侍卫招了招手。那侍卫便小跑过来,将一只锦盒放在石桌上,又再次跑开。
“你打开看看。”景康帝吩咐。
左玟便起身,将锦盒打开。那里面,俨然是一份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