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尤其对于游裴涴这种晕车体质,下了车,颤颤巍巍地扶着公交车牌缓了许久,才勉强咽下了想吐的感觉。
“小游,你没事吧?”千瑟汐帮她拍着背,面露担忧。
她摆了摆手,面色还有些苍白。
“抱歉,没想到你晕大巴。”这时,夏魏君走了过来,“如果我知道的话,就让我家司机送我们了。”
“我不是晕大巴,是什么都晕。”她扯了扯嘴角,并不想领情,“你就算开架直升飞机过来,我照样晕。”
夏魏君微微一笑,没有在意她话语中的敌意,望着神色苍白的女生,他嘴角的笑容却微微敛去,他忽然想起半年前发生的事情——
爵士咖啡厅里,温暖炫目的灯光应和着大提琴演奏的《月光》,整个气氛显得格外浪漫而温馨。
服务员注意到靠窗这一桌的两人已经很久了,两人面前的咖啡早已冷却,但他们丝毫未查般依然保持着几个小时之前的姿势——
是的,这一桌的客人很奇怪,不仅一坐就是一下午,连点的咖啡都没喝一口,没有给他上前询问是否要续杯的机会。
尽管内心疑问良多,服务员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就连探索的眼神,也被隐藏的很好。手边是一本菜单,他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余光依然打量着窗边的那两个人。
那是一个17岁左右的男生和一个50岁左右的男子。
男生长得很英俊,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青春的气息,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很容易让旁人觉得如沐春风。
微薄的红唇往上是挺拔的鼻梁,再往上……是一双与整个人气质不符的沉稳的眼眸。
那是一双儒雅的眼睛,有着很柔和的轮廓和黑白分明的眼瞳,而他的眸子,在注视着某个点的时候,深而专注。
对面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金边框的眼镜,长相亦很斯文。薄薄的镜片挡住了他眼中偶尔散发出的一丝锐利,而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地停在桌上唯一一个文件袋上。
当服务员认为他们俩还会一直这么奇怪地坐着的时候,那男子终是打破了这种怪异的安静。
他将桌上的文件袋挪到了他这一边,右手指颤了一下,终究是没打开那包外观看着只有寥寥数页的袋子。
“你的要求,我会和刘教授说的,至于结果如何,那便与我无关了。”迟疑再三,落下了这么句话,似乎也没有要等待对方回应,男子拿起文件便离开了。
而男生拍了拍衣服,优雅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窗外的行人很多,步伐很快,偶尔有几个穿着校服学生摸样的人打打闹闹地路过,脸上洋溢着青春无忧的笑容。
望着窗外,他端着咖啡的右手臂又开始隐隐作痛——
原本恬静的神情沉寂了下来,夏魏君望向自己手臂,光洁的皮肤上毫无伤痕,甚至医生拍了片都说骨头和神经毫无问题,隐痛可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没有办法可以医治。
然而他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但他也忘记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右手臂,总会隐隐作痛,尤其阳光强烈的时候更甚。
坐了一会,他起身走出了咖啡厅。
四月份的城市万物已渐渐复苏,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街边的树叶不期掉到地上,已然没有了冬日枯黄的痕迹。
现在已接近黄昏时分,偶尔寒风吹过,身着单薄的人还是能感受到冷的。
夏魏君却很享受这种寒冷——这能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眼前一对身着校服的情侣路过,嬉笑着过了红绿灯。
他微皱起眉,下意识地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身旁。
一种莫名奇怪的感觉侵蚀了他,他努力思考那一刹那的空白,最终无果放弃。
或许是大脑太累了引起的暂时性错乱,夏魏君这么想着,并未将一瞬间的失神放在心上,慢悠悠地继续往家的那一条路走去。路过一家甜品店的时候,外墙壁上因为陈旧而显现的一道裂痕让他眯了眯眼,然后又慢吞吞地走开了。
忽然,他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前方的时候,看到自家小区旁的饰品店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极其正式西装的男子——
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即使同为男子,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长得极为出色,一双湛美如空的眼睛深邃如同大海,黑色的头发似乎特意剪得很短,整个人看上去郑重而又难以接近。
而真正令他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神——
那么的忧伤,甚至带着一点点的绝望。
他觉得脑海里忽然冒出来的词有些好笑,却不料那人也朝他望了过来,仿佛毫无意外地,嘴角勾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笑容,深不见底的眼中仿佛波涛汹涌。
他似乎认识自己。
夏魏君一愣,还未仔细体会男子的那抹笑容,只见他已迅速低下头去,转身进了饰品店。
愣了一下,他压下心中的不解走进住宅小区,没有再看那个自他家搬来这里住之后,就一直在这条繁华的街上开着的饰品店一眼。
吃完晚饭,夏魏君就同父母道了晚安,换上拖鞋便上了楼。
“这孩子,这些年是越来越忙了,明明还是个学生,怎么看着比你这个工程师还忙上许多。”夏母眼带忧虑地望着他上楼的背影,轻声埋怨道。
“君君是个有出息的,从小就要强,成绩也好,他现在是四大院的学生会会长,肯定比别人累点苦点,但学到的也多。”夏父的看法和夏母不同,有烟瘾的他憋到儿子回房间后终于忍不住点了一根烟,抽了几口,“等他高中毕业,我打算送他出国深造,他的班主任说了,他是块学物理的好苗子。”
“话是这么说,可他这么累,我还是心疼……”夏母还是很心疼。
“妇人之见。”夏父虽然也心疼,但他看待事情更理性,“男孩子原本就应该多吃苦,磨练一下,这样长大才有责任心。”
夏魏君对楼下发生的对话一无所知。
关上房门,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房间很大,搬来这里的时候,夏母花了一番心思将整个房间布置成了他喜欢的绿色调。
用他的话讲,绿色能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思考。
窝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放松下来的夏魏君望着窗外的夜幕脑海里昏昏沉沉,他知道自己这几天是太累了。
为了准备今天给星州大学刘靖教授的某个文件,仅仅几页的资料,几乎花费了他大半个月的时间收集。
迷迷糊糊地想着,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轻飘飘的,仿佛看见了那时候年幼的自己。
“老师说,将自己最希望实现的三个愿望写在纸上,然后藏起来,等长大了再拿出来看看实现了几个。”12岁的夏魏君有着一双天真明亮的眼睛,嘟着嘴一边想着英文补习班上老师说的话,一边裁剪了三张纸,然后分别写上了三个愿望。
“我要……做个科学家,发明时光机器。”
每一个孩子最初的梦想,都是当一名科学家。
“我要……爸爸有很多很多时间陪我和妈妈去旅游。”
夏父作为一个工程师,以前很少有时间回家。
“我要……”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的可疑的红晕,第三张纸上的字忽然模糊,一直冷眼旁观的夏魏君忽然心底一颤,再清醒时,自己正窝在椅子上望着忽隐忽现的月亮,哪还有从前的影子。
他坐正,打开写字桌旁锁着的柜子,不出意外地在笔记本里找到了一直压了五年的三张彩纸。
他的手划过字迹稚嫩、如今有些陈旧的纸张,然后,停在了第三张纸上。
纸上,除了简简单单的两个“我要”之外,什么都没有,不仅看不出任何写过字的痕迹,那有些褪色的纸上,更是平整得没有留下一丝印痕。
而他,也想不起来了曾经在这张纸上写下了什么愿望。
噢不,或者说,如果不是刚刚浑浑噩噩梦到了小时候做的事,他不会想起来自己以前也做过写心愿这么幼稚的事。
松开微微皱起的眉,夏魏君将那些纸又放回了原处,眼神望向工工整整摆放着的课题资料。
其实,照理说他应该要感激现在的生活——
父母疼爱,老师器重,同学爱戴。
然而……玻璃窗模糊地显现着夏魏君的脸,他自己一怔,右手反射性地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他的眼里,闪着一种自己也看不懂的深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