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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二人皆是聪慧至极的人物,点到为止,荣昇立刻便明白了个中缘由。
  莫怪向来不踏足大理寺的荣颖忽而多管了大理寺的闲事,而当时的荣昇则并未多想。
  赵家的案子事关重大,可说是永历年第一大案。
  刑部高位至今空缺,若这案子经荣昇之手审出来,荣昇接手刑部高位则顺理成章。
  荣尚书对荣颖所说的原话是“你这哥哥妇人之仁,怕是什么都审不出来,你去帮他一把,切不可把案子拖到陛下御审。”
  若案子被拖到天子御审,岂非证明荣昇这大理寺卿无能之至,何谈任职刑部高位。
  荣昇心中已知利害,静默良久,沉声对荣颖道,“滚回去,以后不准在踏入大理寺一步,从今日起你在大理寺的职务也停了。”
  荣颖一双眼睛盯着荣昇,眼瞳复杂起来。
  荣昇冷声道,“你回去告诉父亲,若不想荣家的长子现在往陛下案前递上辞官的折子,就死了把手伸向刑部的心。”
  荣三公子忽而笑了,“父亲怕是没想到被自己最重视的嫡子将一军。”
  荣昇摇头,“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荣颖拍手,“大哥是光明磊落的真君子,我会如实回禀父亲的。”言语间在称赞,却更像是讥嘲。
  “你把人人看做棋子,是否还记得自己也是一个人?”
  荣颖脚步微滞,好像听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荣昇眼前一花,见一翠白玉瓶落入手中,听到荣颖的声音,“此物可解清欢。”
  抬眼看过去,荣颖已经踏出了囚室的门槛。
  他的衣袖上缀着珠玉,袍摆上绣着牡丹,看起来就是一个高门纨绔真正的样子。
  第七十一章
  赵嫣一人立在阴森森的鬼道上。
  有小鬼们抬着血红的轿子笑嘻嘻的过来,镣铐加了身,人被押上轿,行至奈何桥。
  奈何桥下赤河汹涌,幢幢鬼影翻破血浪,伸出尖利的爪撕缠轿外飘出的一片衣袂。
  赵嫣看清楚了他们的脸。
  死在他手中的人变成的厉鬼。
  厉鬼哭嚎,哀鸿遍野。
  小鬼们咧开森森的獠牙。
  “赵嫣,你生前犯淫欲与杀欲,入不得六道轮回,便拿你填了这桥下的冤魂的肚子。”
  赵嫣隐约记得他似乎有阳事未了,却想不起来是何事。
  红轿倾翻,无数恶鬼蜂拥而至。
  被万鬼啃噬的一瞬间,赵嫣想起来他的阳间事。
  恶鬼悉数散尽。
  耳畔似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总算从鬼门关出来了。”
  赵嫣手脚俱软,神志短暂于噩梦中挣扎而出,便又昏沉过去。
  大理寺进进出出许多位大夫。
  一张张药方开出来,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用,堪堪保住性命。
  清欢药性极烈,赵嫣身上的药性虽然散去,却彻底坏了身子,险在坟墓里头走了遭。
  荣昇端凝着昏沉过去的人,发鬓铺于青塌上,梦中尚蹙着眉头。
  案前的红烛将要燃尽,像一滴红色的泪。
  铁窗外雨声乍起,顺着檐角坠下,无处栖落,打湿一片飞花。
  囚牢外有荣家的人敲击出声响。
  “大人,夜已深,该歇了。”
  荣昇站了起来,他这几日都宿在大理寺。
  荣昌海从荣颖处听闻荣昇的话,连骂数声不肖子孙。
  然而荣昇的性格荣家上下都清楚,他若说辞官,那便必定会辞。
  大理寺的事想必日后荣家不会再插手。
  如今荣家正是风光的时候,越是风光的地方便越是藏污纳垢。
  而害的他有家归不得的罪魁,无知无觉的在呼号的风声中蜷作一团。
  雨声厮缠,虽是秋日却已泛寒意。
  荣昇站起了身,解开肩上披着的貂裘覆在了赵嫣身上,不小心触到一片冰凉却柔软的肌肤。
  手指微微一颤,便松开了貂裘。
  赵嫣自几日后清醒过来便不曾再开口。
  荣昇审他数次皆无功而返,如此又过三五日,朝廷御审的明旨终于发落下来。
  荣昇接到朝廷的圣旨,遂去牢狱中见了赵嫣一面。
  “大人不招,我知道为什么,你在等陛下御审。”
  赵嫣病骨支离,轻咳了两声,并没有看他。
  “你我立场不同,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从大人口中审不出来,是我自己无能。”
  他如此坦荡的承认自己的无能,反倒在一干迂腐儒生中让人高看一眼。
  赵嫣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荣昇的身上,听到他说,“陛下明日御审。”
  赵嫣冷淡的神色多出了些变化。
  荣昇对赵嫣道,“是我那混账弟弟对不住大人,我代他赔个不是。”
  提到荣颖的时候,赵嫣冷淡的眼中便浮现出几分怨毒。
  荣昇低声叹息。
  陛下既然已经下了明旨要御审,赵家的事便不是他这大理寺少卿能干涉了。
  天子御审,荣昇失去的仅是一次升迁的机会。
  他还年轻,有下一个十五年能把失去的荣光拿回来。
  而赵嫣要迎接的却是山穷水尽。
  他没有下一个十五年。
  人和人的命途看起来如此不同,有人挣扎求生,有人扶摇直上。
  浮名皆过耳,风流竟云散,到最后都是一捧黄土与荒坟。
  赵嫣面无表情地瞧着铁窗外透进来的风光。
  这是他最后的一桩阳间事了。
  第七十二章
  这是永历年间天子御审的第一案。
  囚车从大理寺至金銮殿。
  天色晦暗,乌云翻涌,四方人群攒动,沿途跟着囚车。
  囚车上的青年未着囚服,因他还未曾定罪。
  若非一路有禁卫军护着,只怕囚车中的人要被百姓活活撕碎。
  有人跪着往宁王坟墓的方向磕头,“苍天有眼,总算让赵嫣这小人得了报应。”
  也有人一路跟着往囚车上扔腐烂的菜叶,“若没有宁王,我们一家都死绝了,你赵家有今日,全是自作自受!”
  民间挂白幡,奏哀乐是有白事,挂红幡,鸣炮仗是有喜事。
  沿路所见,家家户户挂着红幡,炮仗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雨燕。
  世人蒙住眼睛便以为看清真相。
  钟鸣鼎食的赵家气数已尽,于是人人过来踩一脚。
  荣昇骑在马上替赵嫣一一挡下。
  囚车中的青年发丝披散,面颊雪白,敛衣闭眼,便再见不到那刺目的红幡,“今日这天气,不知是否会下雨。”
  荣昇想着,也许赵嫣不是在和他说话,但他还是答,“也许会。”
  赵嫣笑了声。
  宁王法场有百姓十里送葬,等着赵嫣的是十里红幡。
  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掘墓焚尸,弹冠相庆。
  宁王,平原侯府,陆家。
  他手中沾的血太多,于是在夜里冤魂便常常嗅着血腥味来梦中寻他。
  戏台上的戏子扬着水袖,抹着脂粉的脸咿咿呀呀的在唱着一出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流光容易把人抛。
  荣昇一路护着赵嫣行至宫门,大理寺的人遂止住步伐。
  他遥遥看着囚车于红墙朱瓦间隐匿了踪迹,仍然不曾掉转手中的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