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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陆惊澜想,那个后来跟着福宝至云来客栈的高大男人一定是秦王。
  秦王找到他了吗?
  陆惊澜不知道。
  他再也没有打听到有关于赵长宁的一丝一毫消息。
  直到不久之后传来赫连丹的死讯传遍了大江南北,于是方猜测赫连丹定然在当日的那群突厥人之中,若赫连丹已经死去,想必死于前去营救赵长宁的秦王之手。
  而赵长宁与秦王在一处,没有人能伤的了他。
  身无长物的陆惊澜在确定赵长宁无恙后在林河村留了下来。
  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
  或许等天下太平,他寻着赵长宁在的地方,远远看一眼。
  后来西征大捷,外夷皆平。
  秦王捣毁了突厥人的老巢。
  而此时距赵嫣离开岭南已经有四五月。
  刘燕卿只给赵长宁带够了三个月的药材,秦王送他回岭南了吗?
  陆惊澜给岭南的陆沉霜报平安信,顺便提及刘燕卿,却在阿姐的回信中除了通篇叮咛,还看到“已述职回京”五字。
  刘燕卿为何突然回京?
  若刘燕卿回京,赵嫣怎么办?
  秦王会送赵嫣回京城吗?
  陆惊澜握紧了自己无力的左手。
  他知道京城是什么样的鬼地方。
  那个地方的人喜欢吃人。
  陆惊澜觉得已经到了自己离开的时候。
  他与纯朴善良的捕鱼人辞别,一人踏上回京城的路。
  已不能替他遮避风雨,就远远地看一眼。
  陆惊澜除了少年时候有过鲜花着锦的风光,更多时候活在阴森炼狱,前路山洪曝野,后方赤血十里,只等着十殿阎罗得空来与他清算,拘走他的魂魄。
  陆惊澜在京城逗留多日后,终于在一处酒馆中看到了赵长宁。
  赵长宁带着斗笠,身边跟着福宝。
  即便只是一道背影,陆惊澜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怕被赵嫣发现,在酒馆的角落里屏住呼吸,不敢错一下眼珠。
  他看到赵嫣被人群侮辱,而他再也不能挥剑斩杀伤害他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赵嫣身后,看着他从酒馆出来,去了宁王的墓地。
  他看到赵嫣在宁王的墓前手指抚摸着另一个自己说,“赵长宁,你怎么这么可怜?”
  飞尘遮覆住陆惊澜的双目,也遮覆住他痛苦的神情。
  赵长宁离开的时候,陆惊澜看到他从福宝手中接过了什么东西。
  是一件被风沙吞噬已经褴褛不堪的外衫。
  陆惊澜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那是他自己的东西。
  尽管已经破损的看不出颜色,仍然认了出来。
  他从京城前往岭南之前,披在了石雕身上。
  从外衫中掉落一枚蒙尘的玉佩。
  玉佩是陆惊澜从赵长宁处抢来的生辰礼。
  他以为丢了。
  找了很久。
  原来藏在披着石雕的外衫中,伴随赵长宁历经风雨摧残。
  陆惊澜看着赵长宁弯下腰将玉佩捡起来,细长的手指拂去玉佩上的尘土,系在腰间。
  陆惊澜的手背青色经脉下涌动着沸腾的血。
  冷漠的眼瞳漆黑发亮,距焦在某一个点上一动不动。
  他生怕这是幻觉。
  直到那主仆二人的马车远行,枯枝树影被风婆娑卷动,才有了真实感。
  陆惊澜从未有过这样卑微的时刻。
  只得这样一个拂尘的动作,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赵长宁去死。
  陆惊澜这一生原来并非一无所获。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正如楚钰所言,赵嫣在刘府过了一段安生日子,直到永历五年三月下旬的时候,宫中的琼林宴开。
  新科及第的士子三三两两入宴,一张张陌生又年轻的脸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们还不曾真正入官场,不曾领会其中的残酷与黑暗,也许心中还有着济世救民的美好理想。
  朝臣新旧交替,俨然换了荣家天下。
  年轻的天子高距华宴,看着阶下红袍状元郎,盯着那一袭大红,又饮一口酒,已有七分醉意。
  “宴罢,去刘府一趟吧。”
  朱旻盛敛目立在一侧道,“遵旨。”
  他是皇帝,即便是醉话,旁的人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端坐侧位的刘燕卿抬头看了眼殿上,似乎什么都听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宴中诸臣子推杯换盏,程沐坐在案前,手执青色的笔。
  他是史官,要将每一年的琼林宴往来诸人诸事记录在册。
  今日的这群年轻士子,往后又是什么人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程沐低垂着眉眼,心中毫无波澜。
  他看着赵家没了,看着荣家倒了。
  知情或者不知情的,人人费尽心机卷入这权利倾轧的漩涡之中。
  昔日高门沦为阶下之囚,这样的事在史书与现实中日复一日地交替重演。
  当年新科及第的赵嫣,是否眼中有同样的一轮太阳?
  若赵嫣到头来还镌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之上,他这一身官袍也该卸下。
  愧为修史人。
  程沐所作赵嫣生平传记写了整整两年。
  从永历三年到永历五年。
  这两年是大楚历史上狼烟遍地的两年。
  即便是京城四处传言西北军就要打到金銮殿,程沐也不曾停下手中的笔。
  他要将赵嫣的传记流传于世,但求史书还一个公道。
  这本传记再过些日子便能落下最后一笔,家中的手稿已经铺成墙。
  程沐看着珠帘之后高高在上的天子,低声叹息。
  人人都说他太过执着于一个死人。
  却不知道这些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下宴的时候,程沐遇到了刘燕卿。
  刘燕卿见程沐挑眉道,“总算还有一个熟面孔。”
  程沐拱手道,“见过大人。”
  刘燕卿瞧了眼他身上青色的官袍道,“这几年过去,也不见升迁。”
  程沐摇头,“志不在此。”
  刘燕卿叹息,“这满朝上下,也就小程大人尚算一股清流。”
  程沐看了刘燕卿一眼,“大人寥赞,唯一值得如此称呼的只有已故的赵大人,他没有辱没赵家的名声。”
  刘燕卿目光遥遥看向刘府的方向道,“他若是能听到这句话,心里应当会舒服些。”
  程沐笑了,“我有幸曾目睹过赵首辅的风采,见之一目,不能忘也。”
  刘燕卿微微一怔,也笑道,“他这样的人,确实很难令人忘怀。”
  程沐拱手,“大人止步,程沐先行告退。”
  刘燕卿负手而立,目送程沐离开,丹凤眼眯起,低声道,“小程大人这条命,可别随便丢了。”
  崔嘉远远看到刘燕卿,而刘燕卿如今身在高位,并非他能惹得起的人。
  最重要的是,刘燕卿曾是赵嫣旧人。
  刘燕卿却看到了他,挑眉道,“崔大人这是要往哪去?”
  崔嘉行礼道,“下臣见过大人。臣宴罢欲往府中去。”
  刘燕卿挑眉道,“崔大人与我顺路,正好捎带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