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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及银甲军前赵嫣揽住楚钦脖颈的一幕,楚钰眼神阴霾。
  楚钦若娶明氏女,赵嫣必定死心。
  赵长宁一一
  被他攥住手里了。
  永历五年十月,明正源嫡女赐婚西北,择日从京中启程,西北军中却并无欢庆之色。
  邺城苦寒,绿草枯黄,大漠冻雪,军营外呵气成冰,人们早早裹覆厚衣,却不敌风雪天气。室外乱云薄暮,帐内暖意融融。
  书房中的炭火灼烧正旺,雕花窗柩紧闭,耳闻风鸣雪啸,楚钦对面是童章赵茗,他二人发鬓沾着细碎的雪花,雪花入室内化开,泅湿衣襟,在青砖地面坠落一滩滩水迹。
  楚钦自顾自斟一杯酒递过去,“来了?”
  赵茗打翻楚钦递过来的酒,杯盏落地发出刺耳的声音,酒水与地上的雪水融开,上前揪住楚钦的衣领,双目如发狂的凶兽。
  “你当真要娶明氏女?”
  楚钦神情波澜不惊。
  “是。”
  赵茗手背青筋暴起,低声嘶吼道,“你把我兄长置于何地?”
  楚钦反问,“最希望我娶妻的人不是你吗?”
  赵茗眼中愤怒之色渐浓,“我怕兄长被气坏身子。”
  楚钦摇头,“他不会。”
  赵茗嗤之以鼻,“你如何知道?”
  楚钦叹息道,“他活的太清醒。”
  赵茗揪着他衣领的胳膊松开,一拳头砸在雕花案几上。
  他知道秦王说的是实话。
  赵长宁这一生活的清醒,却不通透。
  通透的人会迷途知返,赵长宁不会。
  有时候人糊涂一点反而是好事。
  楚钦整了整衣襟,转头对童章一字一句道,“三年之后明氏女暴病而亡。”
  童章惊愕看向楚钦,方才明白其中深意,拱手道,“属下知道。”
  明氏女实与奸细无异。
  赵嫣在京城,楚钦尚能容忍明氏女三年。
  三年之后赵嫣离开京城楚钦则再无掣肘。
  “朝廷借机要安插耳目,派一个在明处的女人总比在暗处的刀剑容易掌控。他们既然存着这样的心,不如将计就计利用好这枚棋子。”
  赵茗这时才明白楚钦的打算,立在一侧冷笑道,“还未娶亲便准备要做鳏夫,西北王好手段。”
  童章瞪了赵茗一眼,“小兔崽子说什么呢?”
  赵茗道,“叫谁小兔崽子呢?”
  童章不理睬赵茗,拱手对楚钦道,“属下已知殿下思虑。”
  楚钦道,“今夜你还当值,先行退下吧。”
  童章拱手行礼退下。
  赵茗上前一步,“希望你不会后悔。”
  楚钦喉结动了动,发出嘶哑的笑声,他的下巴冒着青色的胡茬,脸上带着痛苦的神情,一杯又一杯的饮着案前杯盏中的烈酒。
  即便是这样烈的酒也不能煨热从冰冷的心脏处涌动流向四肢的血。
  赵茗的目光落在楚钦两鬓的白发上,心知自从楚钦回了邺城身边的酒便未曾离身过。
  大名鼎鼎的西北王一夕之间仿佛沧桑了十岁。
  “赵茗,你不了解楚钰,他是个疯子,赵嫣在他手里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赵茗恶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当初为什么要把哥哥留在京城!”
  楚钦苦笑,“不然能怎么办?看着他死?”
  赵茗伸手拿起楚钦案前的酒盏猛地灌了一口,将酒盏摔在了地上发出剧烈的声响,“我早晚有一天要取了皇帝的狗头!”
  楚钦叹息,“赵茗,我会将你哥哥接回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三年于楚钦而言是忍辱负重的三年。
  于赵嫣而言又是什么?
  每思及此,赵茗心如刀绞。
  赵茗饮了烈酒,喝的很醉,他踉踉跄跄地掀帘而出仰面躺在冰冷的雪地中,飞扬的雪花落在发梢眉睫,止不住笑起来,眼角沁出泪,泪与雪融在一起。
  风雪随着赵茗掀开的帘幕倒灌进来,乍翻案前的金樽。
  楚钦的目光透过窗柩落在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上。
  翻越连绵峻岭能看见西北与中原的界碑。
  就在那个地方,楚钦背叛了赵嫣。
  赵嫣这一生最恨背叛。
  而他即将再背叛一次。
  男人的手握住了腰间的银刀,血红的眼中似要沁出殷殷的血。
  农历十月十八,宜祭祀,宜婚嫁。
  京城的街道热闹起来,喜庆的唢呐声传遍大街小巷,南迁的大雁在空中飞旋。
  陆惊澜仰面躺在房梁上,听着刘府外刺耳的乐声。
  他担忧地看了眼梁下的赵嫣,见赵嫣手中的书卷搁置案几,眼瞳茫然地问一旁正替换汤药的福宝,“外面怎么了?”
  福宝犹豫半晌道,“明家的女儿出嫁西北了。”
  赵嫣攥紧手指。
  刘燕卿曾说过,陛下有意赐婚西北王。
  赵嫣猛地咳嗽出声。
  福宝替他顺气,赵嫣低低喘息。
  “我们出去看一看。”
  陆惊澜跃下房梁,“公子要出去?”
  赵嫣摇头,“我与福宝出去,你留在这里。”
  陆惊澜心中微微一怔,布满疤痕的丑陋面颊上并无不满之色,用他嘶哑难听的声音道,“好。”
  即便是披着一张鬼面,赵嫣对他仍旧避讳有加。
  陆惊澜答应过赵嫣,这一生都不出现在他面前。
  陆家余孽陆惊澜已经死去。
  留在赵嫣身边的人是王生。
  陆惊澜并不知道自己的假面会披多久。
  或许只要不被赵嫣发现,他会披着一辈子。
  许多人不敢轻言一生。
  而赵嫣就是陆惊澜余下的一生。
  他看着福宝携赵嫣离去,再度翻身入梁,丑陋的面具下是见不得光的温柔神情。
  赵嫣与福宝出了府门。
  有日光洒落,人群喧嚣不宁。
  福宝问,“公子可怪殿下?”
  赵嫣摇头。
  明正源是三朝辅政,保皇一党。
  明氏女这时候出嫁西北显然是光明正大地做朝廷的耳目,楚钦不会不知。
  先不思量楚钰此举是为何意,依照赵嫣对楚钦的了解此时应下婚事必是虚以委蛇之策。
  明氏女将迟早在楚钦手中沦为反制朝廷的棋子,三年之内尚能因赵嫣之故即便失去作用也可留一条活路,三年之后则不尽然。
  大局已定,短时间之内西北军与朝廷难起战事,双方都不想撕破和平的表相,无论是楚钰此举亦或是楚钦所为都是在为着万分之一的可能给自己留后路。历朝历代的升平盛世都是在这试探与猜忌,暗流与沉云中得以维持,最终也将在几百年间因之而龟裂。
  楚钰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楚钦没有。
  那被选做新嫁娘实则是耳目的明氏女也没有。
  人人都是悬浮在蛛网上的虫蚁,在滔天的风雪中随着摇曳的丝网艰难地上下攀爬。
  赵嫣头上带着斗笠。
  斗笠下有轻纱。
  他像一只苍白又见不得人的鬼,伫立在满目大红中格外醒目。
  市井嘈杂琐碎之音充盈于耳。
  福宝红着眼眶拉住赵嫣绣着卷动云纹的衣袖“公子,咱们别看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