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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嫣没有说话,他看着荣颖埋在自己的脚下断了呼吸。
  荣三公子的头歪斜在自己的木椅侧,死的时候还很年轻,正是男人一生中建功立业的时候。
  他死的时候手中握着一枚碎裂成两半的扳指,冰冷的面容有些温柔。
  只是这扳指的主人并不在乎扳指落在谁的手中,是毁弃亦或修缮。
  荣三公子的尸体被狱卒拖入了乱坟岗。
  京郊乱坟岗日日添新尸,野冢林立,白骨已遍野。
  这一日乱坟岗中来了一个哑巴丫头,正是被拘押起来的绮玉。
  荣三公子死后她被放了出来,一路打听来到了此处,抱着荣三公子残缺不全的尸体嘶哑痛哭,细弱的肩膀担起了车架,将荣三公子的尸体放在车架上艰难前行。
  荣三公子一生恨毒了荣家,必定不肯葬进荣家祖坟。
  绮玉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荣三公子的尸体埋葬。
  她的嗓子发不了声,却也救了她的命。
  这是荣颖的苦心。
  荣三公子一生恶贯满盈,只结下这一次善缘。
  绮玉在荣颖的墓前哭泣,沙哑的嗓子却再也唱不出荣三公子生前喜听的小曲。
  一门荣膺的荣家早已成为断壁残垣,曾声名远播的荣三公子也不过埋骨在这方寸之地,多年以后此地荒草凄凄,无人祭拜。
  明月楼出事的时候仓术从荣颖身边遁逃,他背叛荣昇本为跟在荣颖身边求利,然而荣颖自己走上了一条死路。仓术将荣颖已死的消息以信书与江南武馆的荣昇,此后再无人见过仓术的踪迹。
  荣昇展信知道荣颖的死讯,从椅上站了起来将信烧作灰烬。
  后来荣昇关闭了他的武馆。
  刘燕卿回了刘府,却并没有带回赵嫣。
  福宝心间忧虑,却不敢多问。
  刘燕卿心知楚钰要将赵嫣入宫的消息瞒的密不透风,而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时时出入皇宫,旁人只以为他深受恩宠,却不知道皇帝的寝宫中藏着惊天的秘密。
  崔嘉在户部被皇帝明旨提携,任户部侍郎一职。
  若非上头还有刘燕卿压他一头,正是前程似锦的时候。
  而崔嘉并无任何喜悦之色。
  赵长宁这三个字成了他心中的魔魇,搅的他夜夜不得安宁。
  他知道赵长宁被带进宫中。
  却不敢和任何人说。
  赵嫣在宫中安静的像一具尸体。
  除了偶尔打听过一次王生的下落,得到人还活着的回答后未曾多言半句。
  他从一个囚牢搬到了另外一个囚牢,身体在日渐精细的调养中恢复元气。
  自从赵嫣被密不透风地捂进了帝王的寝宫,除了几个被拔了舌头的宫人之外无人再能进出,包括皇帝身边最得宠爱的大宫女沈浮鸢。朱旻盛一双混浊老眼将一切看进眼中,除了叹息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赵嫣在楚钰的寝宫中看到了许多有关他的痕迹。
  譬如赵家的藏书,譬如案前一幅美人图。
  脸是他的脸,却有女子的身段。
  楚钰下朝回了寝宫的时候,正见赵嫣将那幅画撕的粉碎。
  楚钰并不生气,如今真正的赵嫣就在他身边,他还看那画做什么?
  而赵嫣始终困在寝宫中也不是长久之计,短时间可以瞒天过海,若是时间长了,必定会有人起疑心,楚钰后来将赵嫣安置在一处旧宫中,曾经是先帝宠妃的居所,后来这名宠妃犯了事被斩杀,旧宫便被上了封条。
  楚钰将内里修缮一新,把赵嫣送了进去。
  旧宫远僻,石门上锁,锁上封条未拆。
  后宫中的娘娘们少有来此,楚钰命人修了一条暗道连通他的寝宫,这里便成了赵嫣唯一的出口。
  赵嫣被困在旧宫中。
  从外看去是一座废宅的旧宫内里铺满香草与绣着鲜花的软毯。
  膳食精细,暖意融融。
  皇帝亲自送来华美的衣饰与一斗又一斗熠熠生辉的明珠。
  赵嫣在旧宫中耳听飞鸟鸣啼,眼见繁花似锦。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宫女太监嬉笑玩闹的声音。
  赵嫣的身边有一名拔了舌头的宫女伺候着,她们在固定的时辰端来调理身子的汤药,赵嫣知道这汤药是刘燕卿的手笔。
  从永历七年到永历八年是难挨的一年。
  楚钰日日都来,却什么都不做。
  深夜的时候他将赵嫣揽入怀中,虽然仍旧能察觉到怀中身体的颤抖,却并未感受到明显的拒绝。
  楚钰知道赵嫣留在他身边的目的。
  而他什么都不会说。
  如果可能,他希望赵嫣的耐心永远不会消失。
  树藤将他的白杨扼住咽喉缠在怀中,似乎要吸干净杨树的养分。
  赵嫣在深宫中无数次远眺浮云下的山脉。
  明亮的白日挂着温暖的阳光,漆黑的夜空挂着冷淡的月亮,日月就此在一方上空交替。
  赵嫣的腰间挂着一枚玉佩,这是陆惊澜的东西,玉佩上的香气荡涤在鼻尖,赵嫣手指不经意地握住了玉佩,在冰冷的地上软倒,沉沉睡过去。
  长久的调养中赵嫣身体的丹砂余毒已清。
  而就在这时候,刘府中为了找一个人已经翻天覆地。
  被困囚于水牢中的王生逃了。
  放走王生的人是福宝。
  第二百零四章
  永历八年年初的时候下一场大雪。
  大雪封了山脉。
  暖室内灼烧着通红的炭火,旧宫安谧无声。只有一名被拔了舌头的宫女手中打着小扇,在药炉边困倦席地而坐。
  天将要凌晨。
  床榻上的帷帘被拉开,朱旻盛替皇帝洗漱更衣,皇帝回头看了一眼榻上似乎沉沉睡去的人,低声道,“小心些,别吵醒了他。”
  朱旻盛道,“陛下如今将消息捂的密不透风,总有一天西北的那位会知道,三年之期如今已到,陛下待如何?”
  楚钰摇头,“他不会去西北了。”
  赵长宁这样的性子,他的小皇叔一旦娶亲,便与他绝无可能。
  朱旻盛又道,“陛下可想过要是那件事被赵大人知道又该如何?”
  楚钰握紧了手指,“朕不会让他知道。即便知道了,那是先帝所为,与朕有什么干系?”
  杨太傅与皇帝陈辞赵嫣生母之死始末的时候朱旻盛正在寝宫一侧候驾,是以深知缘由,正因知晓太多,才心中忧虑不安。
  “陛下,若有一天瞒不住了呢?”
  楚钰咬牙,“瞒不住也要瞒。”
  朱旻盛道,“关于赵大人生母……”
  楚钰眼神猛地落在了赵嫣沉睡的榻上,见昏灯下赵嫣仍旧安谧沉睡,这才神情松懈下来,“此后无需再谈此事。”
  朱旻盛叹息。
  旧宫中每夜的安神香从未断过,赵嫣此时应当醒不过来才是,陛下仍旧如此小心,实在是对这赵嫣紧张之至。
  他二人离开后,床榻上的赵嫣却睁开了眼睛。
  楚钰永远不会知道,有楚钰在身边的这整整一年,赵嫣从未真正入睡过。
  即便是助眠的安神香都不能让赵嫣有半刻安宁。
  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大理寺噩梦般的一夜,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再后来,安神香早已被赵嫣偷偷换掉。
  楚钰在赵嫣身边总是一夜沉眠,竟从未察觉到异常。
  赵嫣握紧手指,额发皆是虚软的汗。
  楚钰要瞒住什么?
  1瞒住关于他母亲的事。
  关于他母亲的什么事?
  “那是先帝所为,与朕有什么干系?”
  先帝做了什么?
  赵嫣手脚冰冷。
  他怎么就从未怀疑过先帝?
  他疑心过太后。
  但是太后有杀人的动机,却未必有杀人的手段。
  而在宫中的掌权人中,他除了太后,竟不知道自己还曾得罪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