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赵恒甫携子赵吉章前往丞相府吊唁,厚重的巨大棺木立在灵堂正中,即便四周燃着熏香,依然能闻到腐臭的味道。
赵恒甫面上八方不动,内里已经猜到大概,心道周澶此子好狠的心。
元月初十,楚宣帝灵柩仓促出殡,甚至没等外地官员进京吊唁,也没请神问卜算良辰吉日,周澶直接点了日子。
先帝灵柩出殡那一天,天上扬起了大雪。
送殡的队伍前呼后拥,京城百官皇亲贵戚全部列队其中。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没有进京吊唁的大司马方寿亭率众将并两万士兵等在路上。
今年已经六十七高寿的大司马一身戎装,他无视站在送葬队伍最前列的百官,径自来到灵柩前碰碰碰磕三个头。
大司马方寿亭仰天悲呛。“臣护驾来迟了!”
全京城百姓全文武百官都知道宣帝的死与周澶脱不了干系,但是没人敢宣之于口,唯有掌管京城十万禁军的大司马有这个底气!
“老臣只能百年之后到了黄泉地下再向陛下请罪!”方寿亭重重一磕头。
禁军诸将仿佛得到了某个信号,立即一拥而上将卫尉张氏子按到了宣帝灵柩前,张氏子肝胆俱裂,后知后觉的明白为什么周澶不送殡而偏偏点了他来。
禁军无诏不能入京城,周澶不出京城方寿亭便奈何不了他。
但是周澶需要一个替罪羊平息方寿亭的怒火,同时堵住悠悠之口让事件翻篇不再持续发酵,卫尉张氏子便是这只替罪羊。
这一切都在周澶的算计当中,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长久控制皇宫禁军,有方寿亭在周澶的手伸不进禁军,要怪就怪这张氏子太愚蠢。
送殡的队伍继续启程,张氏子的尸体被丢在路边,没一会便盖满白雪。
次日,方寿亭以卫尉一职空缺为由,亲自入宫主持宫廷禁卫军,他把张氏子留下的人一洗而空重新换上自己的人。
文帝自登基以来每日梦到先帝的可怖仪容,每夜的惊醒。
他对周澶恨到了极点也怕到了极点,他害怕自己也落得先帝一样的下场,竟变得更加懦弱。
方寿亭入宫,洗去了周氏安插在禁军的人,文帝这才终于哭出声来。
周澶的目的已经达到,文帝登基这便足够了,皇宫禁军在谁之手他倒不太在乎,因周氏退了一步,事件没有持续发酵。
帝京皇权交替,因各方权衡妥协,最终归于平静。
第85章 回归
宣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北疆已经是三月。
进入北疆的路一通,赵恒甫的信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刘湛手中。
“先帝养虎为患,最终自食其果,这周澶当真心狠手辣。”刘湛面色沉凝。
两人原在品茶,看了信之后便没了心情。
虽说他们对宣帝只有仇没有君臣情谊,可周澶弑君霸权,如今把持朝政,未来可见周澶会更肆无忌惮。
“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噩耗。”宋凤林叹息,周澶掌权对齐云军只会更多掣肘,以后怕是会有层出不穷的小鞋。
刘湛倒不在乎。“只要手上有兵我就不惧。”
经此大变齐云军增兵便迫在眉睫。
但是岑州六县左右就这么多军户,入冬前散布出去的流民入户政策也不知道能不能吸引流民返回北疆,宋凤林眉心都是忧虑。
刘湛道:“还是有好消息的,徐牧远任卫尉管着皇宫禁军,最起码皇帝不会再被周澶囚禁。”
经过宣帝暴毙新帝登基这场风波,周氏的权势更胜往日,方寿亭唯一能做的就是提拔一个忠君的卫尉守住皇宫,徐牧远如今位列九卿也算是柳暗花明。
前往晋阳的路一通,两人便立即返回晋阳主持政务。
四月初,齐云山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耕,田里的雪还没化完,农户已经赤脚下田犁地。
眼看着春耕已经开始,晋阳城外一望无际的荒地依然无人来开荒,就连一向淡定的刘湛都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到了五月依然没有多少人回来,便雇人开荒吧。”宋凤林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湟川以南的瑞昌郡人口充裕,雇佣佃农渡江耕种也是一种法子。
闻青山和路长全相视苦笑,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这方法小规模还行,芙蓉坪顶和大竹坪顶的荒地有数万亩之多,雇人哪里雇得过来。
就在宋凤林打算进一步商议时。
“宋先生!”李阿三急匆匆的闯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宋先生!您快去渡口看看,有大批流民回来了!都到了对岸等着渡江呢!”
宋凤林刷地站起,也顾不上手中的事情,立即赶往渡口确认。
鹿鸣渡口在笔架岭和芙蓉坪顶之间,从前曾是一处繁华的小镇,被战火波及之后只余下一片残垣败瓦。
站在鹿鸣渡口隔江遥望,对岸聚集着众多流民,这还只是第一股最先到达的流民。
算算日子,这些流民应该从二月份就开始徒步北上,二月正是中原冬去春来的日子,再加上路上辗转,这不耽误了两个月才到达湟川。
宋凤林骑马来到江畔,却见岸边有船无人坐,流民拥挤在对岸进退不得。
“怎么回事?”宋凤林蹙眉。
随行一同来的路长全马上瞧出端倪。“这些应该都是渡船,要付船费方能上船。”
渡江的船费是一个铜板一人,这些流民活着都已经不容易又哪里有钱渡江。
而这些船家明知道流民没钱渡江,若过不去对岸便没有活路,依旧不给钱不送人,实在可恶。
“传令征用这些渡船接人,一艘船一天给一两银子,若是不从把船砸了。”宋凤林愠怒道。
随行的侍卫立即领命,不久有千户带了百余士兵进入渡口。
那些船家都是附近渔民,都看着有利可图聚集在渡口,见了官兵过来忙吓得鸟兽散,有些船没来得及跑,士兵很快控制住了最大的十几艘船开始渡江接人。
“我们奉宋先生的命令免费接你们渡江,快上船吧。”士兵在船头呐喊。
一开始流民还有些踌躇不前,见对方身穿兵服不像是强买强卖的贩子,再三确定确实免费这才上船。
非是他们多疑,这些年颠沛流离,历经磨难已经把他们对人的信任磨没了,此行若不是在中原实在没活路,他们也不会冒险回到北疆。
至于传闻中的诸多政策是否属实,他们并不太在乎,这些传闻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让他们动身北上的理由罢了。
于流民而言,那些新政就像望梅止渴中的梅子,又像画饼充饥中的饼子,在活不下去之时给予自己一点念想。
此时他们完全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让路长全组织主簿到渡口设点为流民登记入户,还有告诉刘成安排人广设粥棚施粥。”宋凤林布下一道接一道命令。
因为流民的到来晋阳城大小官吏都忙乱起来,刘湛也收到消息带了三千兵赶到渡口,让郑风田领着士兵维持秩序。
十几艘渡船来回接人,看在刘湛眼里还是太慢了。“去征用商船,若是不从把船给老子砸了。”
曹鸣立即领命下去。
宋凤林噗嗤一笑,他们竟不约而同说了一样的话。
刘湛心情很好。“我已让小连调集一万兵驻扎在芙蓉坪顶,得让这些流民看到,本将军有能力守得住他们的家。”
手中的兵就是刘湛的底气,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些百姓,北疆已经变天了!
“征兵也要同时进行,大多流民身无分文,二两银子的入伍补偿对他们来说是救命钱。”宋凤林想到这里,忙又安排人设点征兵。
周澶一定会拿刘湛做文章,他们必须尽快扩充军营,兵力越多越好,如今刘湛最缺的就是人,这些流民回来得正是时候。
随着一船接一船流民抵达,鹿鸣渡口也开始忙乱起来。
最拥挤的地方莫过于施粥的粥棚,十几个施粥点围满了人,这些流民衣衫褴褛,形容枯槁,都不知道多久没尝过正经粮食的味了,一时场面纷乱控制不住。
曹鸣亲自带兵维持秩序,不得不连恐带吓的才稳住了这些眼冒绿光的人。
“你们去做些拒马栅栏来,把粥棚隔出通道分成进口和出口。”刘湛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他也是灵机一动想起火车站外转圈的栅栏。
张小满立即带人下去做栅栏,砍了好些树,又用麻绳一扎,很快现成的栅栏做好了。
用栅栏分流人群果然十分有用,流民只能前后跟着排队领粥,再没有出现混乱不堪的情况。
初来乍到的流民每人能分得一碗粥一张粗粮饼子,粥不稠但粗粮饼很饱腹,直到吃饱了这些人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此时此刻迟来的感动才油然而起。
“已经吃饱的人别滞留在这里了,到前面登记入户,马上就有人带你们去安置的新村划宅基地!”衙役喊得嗓子都哑了。
宅基地这套政策乃刘湛提出,他给流民用于建房的地就叫宅基地,不能买卖只能代代相传的住人。
一开始宋凤林也没明白,仔细琢磨才明白这里面的妙处。
一来不怕有好吃懒做之徒转手买卖,二来得让这些百姓明白这一切都是齐云将军给予的,并非上天眷顾。
在这套理念的基础上,宋凤林给予补充完整,若日后绝户则宅基地收归衙门重新安排。
至于流民自己新开的荒地则属于流民私产,新村的宅基地搭配多少荒田都有定数,每户多少人配多少亩田均有标准,如此一来便能尽可能的多收容更多流民。
随着北疆雪化回暖,越来越多滞留在中原的流民到达湟川之畔,眼前所见大出他们的意料。
齐云将军不仅派了渡船来接,到了对岸还有施粥的粥棚,办理入户的官吏就在渡口摆了桌案,根本无须他们去找,只要回来马上有人安排去处。
临时搭建的户籍登记处外,拒马栅栏把人群分流,但依旧里三层外三层一片喧腾,几个浊吏嗓子都喊哑了。
“已经拿了牌子的人别滞留在这里,速去安置的新村,到了地自然有人给你发放稻种,还有士兵帮忙盖房,如今正值春耕,赶紧去吧,别在这耽误了!”
“以前的村子都被燕贼毁了,现在的新村都是宋先生统一规划,你想要返回原籍不能了,再说新村都有驻兵,安全也有保障。”
“从军是有银钱,只要去了就能领二两银子,你哭什么?进了营能吃饱还能挣军功拿赏田,又不是要你儿子去当奴隶,去去去到隔壁去,别在这里占地方。”
“你呢,你有什么问题?”
“拿了户籍牌子的人别滞留在这里了!!”
“从军到隔壁——!!”
芙蓉坪顶到笔架岭一带,宋凤林规划了数十处新村,成立文曲乡芙蓉乡管辖这些新村。
刘湛又在芙蓉坪顶的制高点建立兵营,从这里可以纵观苍霞平原一马平川的荒野。
新村开荒如火如荼,刘湛也在加紧募兵,如今平均每日能征来数百新兵,这些新兵全部进入兵营集训,由曹壮负责练兵。
到得五月中旬,到燕地刺探敌情的斥候回禀,燕军并无异动,燕王在重建燕大都收拢部落。
刘湛估计燕王在今年内都不会派兵南下,正好可以趁此良机发展晋阳城周边的荒野。